李儒遂放下那點剛萌芽的疑慮,渾然不知,就在他們眼皮底下,燕清一點點地將兵馬從前線調度開去,一頂頂足夠住十數人的軍帳隻留了三四人。他事前將盟軍中,除了曹操和劉備以外的另外幾勢,都找借口派去了漢中方向,把守各處關卡。既是為了避免董卓慌不擇路下,禍害車馬難通的益州,難以清剿,也是擔心人多眼雜,陳溫他們假使禦下不嚴,就會害得走漏風聲。曹操雖覺得冒險了些,但於情於理,他都說不出反對的話來。可知道歸知道,眼珠子地看著燕清竟隻留下了萬餘人,其他統統調走了,麵上還能談笑風生,一如既往,不由衝這份世人罕有的膽略暗歎不已。旁人無從得知的是,主力軍秘往洛陽後,燕清實際上就已陷入了焦灼的等待。隻是他為關東盟主,己勢統帥,是隻能表現得信心十足的。唯有將這份焦慮的等待,埋成深深的憂心,卻半點不可顯現出來。唯二瞅出端倪來的,除了在忙碌之餘對主公一舉一動尤其關注,心緒變化也特別敏感的呂布,就是心細如發,善於評鑒的郭嘉了。且說在大軍悄悄開拔的那晚,郭嘉雖還板著臉,到底勉為其難地受了邀,抱著鬆鬆軟軟的枕頭來到燕清帳中。燕清命人點燈數盞,正坐在案前提筆寫著什麽,聽得動靜,隻頭也不抬地招呼:“你要是累了,就先睡罷,我還要一會兒。”“喏。”郭嘉慢騰騰地挪了過來,瞟了眼被鋪好的鋪蓋,目光很自然地移到燕清寫得密密麻麻的那張紙上了。——是給荀彧的信。郭嘉掃了幾眼,靠隻言片語,大致猜出內容,就喪失了探究的興趣,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褪了外衣,不客氣地往榻上麻溜一滾,就用白日裏曬得鬆軟,又由熏香染上淡香的被褥包住了自己。燕清眼角餘光看到他這一氣嗬成的動作,不由輕笑一聲,自然地稍變了坐姿,就貼心地擋住大半燭光,不至於耀到榻上人的眼睛。他背對著對方,就不知上一刻還仿佛累得立馬就得闔眼的郭嘉,已精神抖擻地將眼重新睜開了。郭嘉用被褥蒙著腦袋,心裏暖洋洋的,腦海中卻忽有靈光閃過,叫他禁不住屏息細忖片刻後,按捺不住地從被卷中鑽出腦袋來,說道:“主公。”燕清心不在焉地應道:“嗯?”郭嘉目光炯炯地盯著他的背影:“嘉有一計。”燕清一愣,轉過身來,認真麵對著把自己弄成花卷狀的郭嘉:“奉孝請講。”郭嘉從被子裏靈活地鑽出來,盤腿坐道:“董卓未戰先怯,欲退居長安,從此坐而待困,其部亦甘心如此麽?”燕清沉吟片刻,緩緩道:“他自西北六郡一手帶出的舊部,應是沒什麽意見的,但從何大將軍處收攏來的那些,就不見得了。”郭嘉黠然一笑:“他那些舊部,也不見得是忠心耿耿。”燕清笑道:“聽你這語氣,應是已然物色到合適人選了。”郭嘉頷首:“事不宜遲,還請主公您親筆寫一封招安信予李傕,許諾免其之罪……”燕清不解:“為何非是李傕?”郭嘉諱莫如深道:“就嘉所知,傕於主公敬慕頗深,若說策反,他便是最好人選了。”燕清瞬間會意,卻有點猶豫。他麾下已不缺悍將猛士,李傕又品行敗壞,豈不就是一匹害群之馬?籌碼輕了或打動不了對方,重了他又不願意。郭嘉看穿燕清顧慮,輕笑道:“描說不必具體,待來了主公這,就得按規矩來。賞罰分明,不正是主公所長麽?一無謀之輩,主公何足慮哉。”燕清莞爾:“奉孝所言極是。”遂依計而行,提筆蘸墨,略一斟酌,便筆走遊龍,洋洋灑灑地寫了整一篇。燕清到底沒把握:“你且讀上一讀,看可行否?”郭嘉迫不及待地接過,看完之後,笑眯眯地感歎道:“好極。”情感真摯,並不講究辭藻精致,哪怕是李傕那樣不學無術的莽夫也能看懂。燕清直覺他沒什麽好話,隻淡淡挽起一邊唇角,不多言語。郭嘉:“這樣的尺素再多幾封,何愁他心神不動?”“休要胡口調侃於我。”燕清忍不住拿起他放在一邊的折扇,在郭嘉額上暗含警告地輕敲一記:“如今兩軍對峙,實力相當,還是再等等,待洛陽那邊有了信,他們陣腳大亂時,再遞罷。”說話間,郭嘉已然提筆,不言不語地在上頭添了一行小字。燕清好奇道:“你加了什麽?”郭嘉懶笑道:“君若有意,還望速來,逾期不候。”一下就將那些好言好語,給添上幾分強脅之意了。燕清失笑:“你認為可行?”郭嘉隨意點頭,就燕清之前所說,回答道:“那可晚了一些。而現今局麵,兵力是他強我弱,論軍心卻是彼弱我強。”燕清挑眉:“噢?”郭嘉不屑道:“一個懷進取之心,行的是鋒銳之道;一個未戰先思逃——”話未說完,原微微含笑的燕清忽一蹙眉,毫不猶豫地將郭嘉往身後一拽,轉身衝外喝道:“何人鬼祟!”自上回的刺殺未遂過後,燕清雖將消息壓了下去,借機肅清了一波,卻從此打醒了警鍾,無論身處何時何地都多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