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裏難得的晴天,顧池坐在門廊邊,王琛拿著抹布,胡亂的擦拭著房間的陳設,有人輕輕的叩門,聽得出來人的教養,王琛扔下抹布,飛快的跑向大門,手上的水幾乎甩到顧池的臉頰上。


    年老的女子,衣著樸素,挽著一個高雅的發髻,即使走路,也給人一種過目難忘的高貴和優雅。


    上好的碧螺春,茶香從白瓷蓋碗上空嫋嫋升起,逐漸的彌漫了整個屋子,模糊了女子的臉,隻看得見她眼角的一粒朱砂痣。


    品完一盅茶,女子緩緩從懷裏掏出一個藍色的布包放在顧池麵前,說話的聲音輕柔,但即使站在門邊的王琛仍然能夠聽清她所說的每一個字,這是傳說中大家閨秀的做派,看這位女子,雖然年華已老,可是年輕時那種雍榮和華貴卻隱隱的從她眼角流露。


    打開藍色的布包,是一麵早已黯然失色的銅鏡,奇怪的是,那麵銅鏡隻有一半,就連銅鏡後的紐子也隻有半個圓圈,看不懂的銘文,歪歪扭扭,鏡麵許久沒有打磨,花得厲害,鏡中的人扭曲得不成樣子,甚至看不清眉目。


    “顧先生,我想請你找這麵銅鏡的另一半。”


    顧池眯著眼睛,看了很久都沒有說話,王琛著急幾乎想要跺腳,上一次那個牡丹亭的案子,顧池隻收了七百塊,還了米店的債,隻剩下一毛三分,再不接生意,這個月就得喝西北風,可是顧池的模樣卻令人生疑,莫非他藏匿著私房錢。


    “這麵鏡子是從什麽地方得來的?”


    好容易開口了,卻是這樣的一名問話,王琛隻覺得冷汗從額角浸了出來,老太太淡然一笑,露出沒有牙齒的嘴,黑洞洞的,“顧先生看出來了嗎?”


    伸長了脖子,都看不出那麵鏡子有什麽不妥,可是顧池卻眨著眼睛,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的在鏡麵上劃動,“這麵鏡子上,凝有怨氣,並不吉祥。(.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看來顧先生果然和傳說中一樣,”老太太輕輕打開隨身的老式皮包,拿著一疊信,“顧先生願意聽一個很長的故事嗎?”


    攏了火,屋裏頓時明亮起來,新斟了新茶,甚至還有剛出爐的米糕,王琛坐在顧池身邊,理直氣壯,畢竟他名義上是顧池的助理。


    “我姓獨孤。”獨孤?疑惑的看著這奇怪的老太太,在這個城裏,有這樣複姓的人並不多,“你們不用猜了,我是從另一個省來的,我住的地方,叫桃水溪,是個小地方,從前滿城都是桃樹,一到春天,就開滿了桃花……。”


    說到這裏,老太太突然停住了,滿眼的憧憬,看上去,似乎在回憶從前的年華,顧池也不打擾她,隻是淡然的看著那麵鏡子,等了半個小時,老太太才回過神,抱歉的笑了,“人老了,總喜歡回想從前的事兒。”


    “沒關係,您繼續。”


    “桃水溪並不富裕,甚至很窮,城裏的人,都靠賣那些桃子為生,在一百多年前,從外省遷來了一戶人家姓簡,那姓人家很有錢,在桃水溪的東麵修了一座府邸,在當時那些沒有見過世麵的桃水溪人眼裏,那簡直就是皇宮。


    簡家的老爺正當壯年,五十歲出頭,膝下有一兒一女,兒子叫簡凡,在省城裏念了書,回家來幫簡老爺做生意,而女兒早嫁,就嫁在鄰縣的一戶人家。


    簡老爺樂善好施,出資修通了從桃水溪到省城的路,又做主修築了學堂,桃水溪的人都感激他,就破例將簡家加到了桃水溪的族譜裏,從此便是自家的人。(.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過了三年,簡老爺就當上了桃水溪的族長,引領著城裏的人,把桃水溪城外的竹子販到桃溪的下遊,日子漸漸的富裕了,桃水溪的人,哪一家不對他感恩戴德,隻要他一句話,不要說刀山火海,就是蹲大牢、掉腦袋,也爭著,搶著的去。


    有一年春天,發了桃花洵,方圓兩百裏淹成了汪洋,待大水退後,不知有多少的孤兒寡母,桃水溪在簡老爺的帶領下,及時的加固了堤壩,所以災情沒有其他地方嚴重,簡老爺更是被桃水溪人當成了活菩薩。


    因為災民太多,簡老爺便將四鄉的富紳召集起來,募了一些錢,開了粥廠,以救濟那些災民,開始的時候,隻是周邊的災民來喝粥,漸漸的,其他地方的災民也聞詢趕了過來,簡老爺見災民的人數實在太多,銀錢周濟不過來,就賣了自己家的房子,一家人住在一個破舊的廟裏,那些富紳深受感動,不僅籌錢贖回了簡家的大宅,還自發的購買了很多的糧食。


    結果,那一次施粥,竟然施了半年之久,桃水溪四鄉八裏,沒有一個災民被餓死,省城的大官寫了匾額,表彰簡老爺的功德,那塊匾,到現在還掛在桃水溪的祠堂裏。”


    這長長的一串,隻字未提那麵鏡子,王琛看了看顧池,他仍然麵無表情,隻是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麽,不知有沒有聽老太太的回憶。


    “那年災後,留下了很多的孤兒,男孩子大多數被有錢的人家領走了,當個小廝、當個小夥計都有一口飯吃,可是女孩子卻沒有人要,即使有人要,也是堂子裏招姑娘,誰敢把好好兒的姑娘給推進火坑裏?


    簡老爺又做主,讓四鄉八裏的富紳們把那些小姑娘領回家去,做個小丫頭,拉扯著長大,也算謀個活路,到了最後,剩下了四個姑娘,都是有些小毛病,不是太胖,就是太瘦,要不就是長得難看,簡老爺就盡數留在了簡家。


    那四個姑娘中,有一個叫宋月心,本是書香門第的小家碧玉,父親是一個私塾的先生,識得幾個字,長得也還俊秀,隻是在大水裏,腿被流木砸瘸了,進了簡府,簡老爺看她聰明伶俐,就讓她進了書房,侍候簡少爺讀書。


    沒想到日久生情,簡少爺和宋月心竟然有了私情,待簡老爺發現的時候,宋月心已經有了身孕,簡老爺大怒,自己的兒子飽讀聖賢書,竟然做下這般苟且之事,但家醜不可外揚,所以簡老爺等宋月心生下孩兒,就給了她一筆錢,就讓她離開簡府。臨走前,簡少爺偷了家傳鴛鴦鏡,分了一半給宋月心,山盟海誓,要等她回來,宋月心拿著一半的鏡子,舍下心上人和未足月的孩兒離開了簡家,一去就不知去向了。


    過了幾年,有一天冬夜,簡家大火,除了那個孩兒,簡家的人都化成了焦炭,簡家的大小姐趕回桃水溪時,簡府已經成了一堆尚在冒煙的廢墟,除了這半麵銅鏡和那個私生子之外,沒有其他的剩下,大小姐帶著那個孩子回了夫家,把那個孩子改姓獨孤……。”


    “您……,”王琛試探著看了看那位老太太,忍不住問,“您就是那孩子的……。”


    “後人。”老太太微微一笑,“顧先生,這麵鏡子上凝了很多的怨氣,因為桃水溪的人,都說簡府那場大火起得不明不白,簡府的人死得冤枉,所以這麵鏡子,無論怎麽磨,鏡麵都是灰蒙蒙的。爺爺死時,一直念念不忘祖***下落,所以,我想請顧先生幫忙查找。”


    送走了老太太,顧池一直坐在太師椅上養神,半天都沒有一絲動靜,王琛還以為他睡了過去,眼看著天黑了,躡手躡腳的關了門,準備下班,顧池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王琛,你和我今天到桃水溪去。”


    “這……,桃水溪可是鄰省,這個點兒可沒有的車了,要不明早吧。”


    眼看著顧池掏出兩符,王琛就知道晚上的休息泡湯了,不過,也覺得奇怪,以簡家在桃水溪的聲望,怎麽可能起火之後,沒有人去救火,一夜之間,就燒成了廢墟,還隻剩下那個孩子和那麵鏡子?


    “老板,這可算加班……。”


    風呼呼的從耳邊吹過,神行千裏的符雖然可以令人健步如飛,卻沒有保暖的功效,等到了桃水溪,王琛差點兒被凍成了冰棍兒,好容易緩過神來,顧池已經走到了街角,隻剩一片衣角,王琛來不及痛罵,拔腿就追,他沒有符,也不會神行千裏,身上隻有五塊八毛錢,如果離開了顧池,隻能乞討回去了。


    漂亮的城鎮,隻是沒了桃花,城外的溪水沒有受到汙染,兩岸草雖然枯了,也看得出繁盛之時的盛景,跟在顧池身後,高一腳低一腳的向前走,好容易顧池才停住了腳步,王琛喘著粗氣,站在顧池旁邊,看著那塊月光下荒涼的空地,“這就是曾經的簡家?”


    “嗯,你覺得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就是一片空地,草長得也不高,稀稀落落的,“我覺得……,就是一塊地。”


    “如果真是一塊地,以這塊地的風水,為什麽沒有人在這裏建房子呢?”


    這才恍然大悟,這塊地依山傍水,地理位置絕佳,不要說蓋房子會有人搶破頭,就是蓋了別墅,也有人發瘋一樣的爭,為什麽……。


    “這塊地有一股凶煞之氣。”


    飛快的收回腳,隻覺得一股寒氣彌漫過來,就像走進一團灰色的霧裏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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