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池搖了搖手裏的黃紙,黃紙就燃燒起來,顧池點燃煙,將黃紙扔進煙灰缸裏,靠在沙發上,如同看戲一般的看著鏡中人表演,直到午夜,才告一段落,鏡中的影像和聲音漸漸消失後,顧池起身打開燈,又展開報紙仔細看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那男人就回來了,兩個眼睛黑黑的,看樣子就是一夜未眠,顧池把鑰匙交還給他,男人猶豫了很久,直到顧池走到街上才追了上來,“顧師傅,怎麽樣?”


    “那屋子裏有鬼。”


    男人嚇了一跳,眼巴巴兒的看著顧池,“顧師傅,你能收了她嗎?”


    看著麵前的男人,顧池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我隻負責看那間屋子有沒有問題,我不是天師,捉不了鬼,你們還是趕快搬走的好。”


    男人走了,顧池慢慢回過身,走到僻靜的地方,拿出速行符,貼在自己腿上,街上的人隻覺得身邊一陣冷風吹過,回過身,身邊什麽都沒有,幸好太陽當空,可這個時候,顧池早已走得很遠。


    到了地方,顧池站住了腳步,這是市音樂大學的宿舍區,顧池很容易就打聽到了自己要找的人,一個八、九十歲的老者,神采奕奕的在院子裏打著太極拳,一見顧池,就愣住了,顧池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正在猜自己的身份。


    老者看了半天顧池的名片,然後摘下眼鏡,“沉香廬,這是什麽地方?”


    “是一處專門收購古玩的古董店,前些時日,我收了這一卷報紙,”顧池一邊說,一邊把那卷脆黃的報紙遞了過去,“我覺得好奇,就打聽著找來了。”


    老者看報紙看了很長時間,然後他放下眼鏡,上下打量著顧池,“年青人,你想知道什麽?”


    “老先生如果不介意,我想知道所有的一切。”


    老者看了顧池很久,然後笑了笑,“都是些陳年舊事,故紙堆裏的玩藝兒,如果先生真的想聽,那麽就當一個故事吧。


    我從小就在戲班長大,那個時候,學戲可是一件苦差事兒,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一個不小心,就招來一頓暴打,常常是班裏的一個孩子出了錯兒,整個戲班的都挨打,被稱為打通堂,學戲的,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為了糊口,可是一學十多年,汗流了幾船,打得脫了幾層皮,誰不想有一個好前程,所以戲班裏明爭暗鬥的事兒,可多了去了,不說這戲班兒和戲班兒間的爭鬥,就是戲班兒內部,自個兒的師兄、師弟都爭鬥得死去活來。


    我看得多了,就覺得厭惡,不肯學戲,就學了二胡,當時我們戲班兒有一把二胡好手,也稱得上是本城的名師,當時他不過三十多歲,就已經名滿全省,說來也怪,凡是與他搭戲的,不管是當紅的名角兒,還是出廬的新人,都會掙個滿堂彩,原來紅的,更加的紅,原來不紅的,也紅了,這讀書的讀出了頭,就是考上了狀元,而這唱戲的唱紅了,也像考上了狀元,所以人都稱這個二胡好手為狀元胡。


    那個時候,所有的名角都爭搶著和狀元胡搭戲,等閑也難得一場,更別提初出廬的新角兒,可是有一年,狀元胡推了所有的戲碼兒,專為一個新角兒搭戲,那新角兒筱蘭芝本就技藝不凡,姿色出眾,很快就紅了,最拿手的,就是牡丹亭。


    所有的人都看出了狀元胡的心思,他看上了筱蘭芝,這狀元胡,雖然琴技出眾,可是長相卻不怎麽樣,滿臉的大麻子,三十多歲,看上去就像四十歲,接近五十,更何況家裏早就有一位元配夫人,這筱蘭芝不過二八年華,怎麽可能跟狀元胡廝守一生,更何況,她早有一位青梅竹馬、貌容潘安的師兄潘天福。


    那狀元胡一廂情願,總覺得筱蘭芝欠了他的情,開始的時候,還能嚴守以禮,到了後來,就以筱蘭芝的丈夫自居,對筱蘭芝的行動大加幹涉,就連戲都不許筱蘭芝和男子一同唱,隻許唱女旦為主的戲,那筱蘭芝本就是烈性子的人,幹脆和師兄卷了行李,逃到了另一個流動的戲班兒,換了個名字,就離開了。


    這下子,狀元胡雞飛蛋打,麵子上可掛不住了,好長的時間,瘋了一樣的四下尋找筱蘭芝,可是筱蘭芝和潘天福不知藏到了什麽地方,狀元胡遍尋不著,隻得怏怏的放棄了,回來之後,狀元胡的二胡拉得越加的好,也就越加的紅了,雖然名氣越來越大,狀元胡的心胸卻越來越狹窄,他念念不忘筱蘭芝,就恨上了潘天福,他把筱蘭芝的尊敬當成了愛意,覺得是潘天福勾引走了筱蘭芝,所以,他暗中從未放棄過尋找筱蘭芝和潘天福。


    過了幾年,人人都以為狀元胡已經淡忘了往事,有一次,城裏來了一個戲班兒,台柱兒唱遊園驚夢的杜麗娘可唱得絕了,這梨園中的人最是好事,聽說有人唱得好,大家一窩蜂的都去看,那角兒唱得可真好,愣把一個杜麗娘唱活兒了,當初隻有筱蘭芝有這麽精湛的技藝,可是這個角兒又不是筱蘭芝,旁人看了也就感歎兩句,可是狀元胡看了,卻留了心。


    他去看了幾次,覺得這個角兒的技藝和筱蘭芝也太像了,所以他找到班主兒,主動要和這個角兒搭戲,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可是班主兒一聽,連連的擺手,說是要趕到另外一個地方去演出,不能再在這兒耽擱了,狀元胡不甘心,就跟去了,沒想到幾天以後,他獨自回來了。


    原來那個角兒一見他,就跑了,這下子,他就堅信那個角兒和筱蘭芝有關係,那個時候,他太紅了,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富豪商賈,都視他為上賓,所以他一回來,就去了警備司令部,警備司令親自下令,派了一隊人,把那個角兒抓了回來,酷刑一上,角兒就招了,原來她是筱蘭芝的徒弟,筱蘭芝和潘天福離開後,害怕狀元胡的糾纏,就隱姓埋名,不敢再唱戲,為了糊口,隻得收了幾個徒弟。


    筱蘭芝和潘天福很快就被抓到了,筱蘭芝已有了七、八個月的身孕,可是狀元胡不肯放過她,逼迫筱蘭芝退給他,筱蘭芝抵死不從,狀元胡不甘心放棄,就想了一條毒計,陷害潘天福和城裏駐守的軍閥敵對的軍閥有聯係,是奸細,潘天福被投進了大牢,眼看就要處死。


    筱蘭芝雖然知道是狀元胡的奸計,可是沒有辦法,隻得同意嫁給狀元胡,不過有兩個條件,第一個條件,就是讓她生下孩子,第二個,是想和潘天福再唱一出遊園驚夢,否則她情願死,也不會嫁給狀元胡,所以狀元胡百般無奈之下,隻得同意了。


    過了兩個月,筱蘭芝生了一個男孩兒,害怕被狀元胡害了性命,才生下來,就將給她的徒弟帶走了,誰也不知道帶去了哪裏,才過了月子,狀元胡就逼筱蘭芝和潘天福盡快同台,那天,就是筱蘭芝最後登台的那一天,萬人空巷,眾人都明白,那將是筱蘭芝最後一次登台,所以,他們想記住一切。


    那一天,筱蘭芝真的可以說是美若天仙,從未見過她這般的美麗,整個舞台都因為她的存在而光輝璀璨,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身段、每一個唱詞,都在顯示,她就是為了這個舞台而生,而潘天福,就是她命中注定,應該與她相攜手的人。


    那出戲從九點鍾開鑼,一直唱到深夜,觀眾們無比的狂熱,可是再美的戲,也有落幕的一刻,戲終於演到了終點,按照慣例,兩個角兒要在台上答謝觀眾,眾人一起起立為兩人鼓掌、喝彩,可是不等謝幕,狀元胡就要帶筱蘭芝走,可是筱蘭芝和潘天福緊緊的抓著對方的手,怎麽也不肯放開,狀元胡惱了,一刀就斬斷了潘天福的手,警備兵開槍打死了潘天福,筱蘭芝看著潘天福的屍體,也不哭,合身撲到狀元胡的刀上,也殉了情,到底沒讓狀元胡稱心如意。”


    又到了九點,鑼聲響過,唱曲兒的聲音再次響起,顧池麵無表情的看著鏡中人的表演,等了很久,戲終於落幕了,顧池伸手按下錄音機的播放鍵,熱烈的掌聲響起,一切如同幾十年前戲園子裏經常發生的那一幕,鏡中的人轉過身,矜持的行著禮,如同生時一般答謝著觀眾,三謝之後,終於落幕了,鏡中一片黑暗。


    點燃了早已畫化的符紙,看著嫋嫋的青煙,顧池知道,那一對苦命的夫妻,已然輪回,下一世,希望他們過得幸福吧,拿著錄音機,顧池緩緩的走出大門,男人一家都站在外麵,感激涕零的看著顧池,顧池沒有看他們,徑直的走了,走出很遠,突然聽見一個童聲,似乎是那個男人的女兒,輕聲的唱出遊園驚夢的唱詞,顧池回過頭,身後隻有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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