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閣就在雲府的西邊,江宓一路看見一片煙雲飄渺,那便是目的地了。


    少女乍一推開門,頂上便落下紛紛揚揚的落花,撲簌簌的落在她腳邊。


    一股淡雅清冽的香味彌漫開來,江宓不喜歡香氣濃鬱刺鼻的胭脂,這梅閣的味道卻恰巧合了她的心意。


    不過她無意欣賞,隻快步推開門,徑直走向立於桌上的梳妝匣。


    藺嬤嬤說,母親的嫁妝單子就在這裏。


    江宓輕手輕腳的掀開匣子,果然見裏麵塞著一本簿子,她抽出來飛快的翻閱起來。


    越看,江宓嘴角的弧度越深。


    “怪不得…”


    少女看著密密麻麻的嫁妝單子,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母親嫁妝豐厚,難怪江家能幹出這麽不要臉的行徑!”


    江宓一字一頓,內心分明已然怒極,語氣卻平靜無波,聽不出悲喜。


    隻看這手裏的一條條一頁頁,便可想象當年新婦出嫁是如何的十裏紅妝,鋪滿整座京城。


    珠寶玉器等等不必細說,更不提那些精美的古董擺件,每一件都價值連城。


    甚至還有好幾匹貢品雲錦,據說都是雲家舅舅千辛萬苦出使有功,陛下賞賜給雲府的,也一股腦塞進了姑娘的嫁妝裏。


    母親若是知道她唯一的女兒出嫁的時候,竟然一文錢嫁妝都沒有,不知會有多寒心!


    江宓閉上眼睛,壓抑住心底那股莫名湧動的情緒。


    江家,不配享受這份富貴!


    這份嫁妝單子她暫且收著,待日後她登堂入室,必要和江家算一筆總賬!


    江宓把簿冊放入袖兜,再睜開眼睛,眼中已經恢複了往日的鎮定自持。


    門就在這時忽然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丫鬟出現在門口。


    “小小姐,出事了!”


    一見著江宓,她就像見了主心骨似的急聲道。


    “慢慢說,什麽事。”


    “小小姐,您快去府門口看看吧,門口聚了一群士子,陳家公子正在那負荊請罪!”


    負荊請罪?


    江宓眉峰微挑,這倒稀奇了。


    陳若初這麽好麵子的人,居然還能幹出這種把麵子扔到地上踩的事情?


    ……


    “若初兄當真是好男兒!”


    “若初兄已經跪了一柱香的功夫了,雲老太傅虛懷若穀,恐怕馬上就要鬆口了!”


    “若初兄,加油啊!”


    江家門口聚集了很多士子,他們看見陳若初這般模樣,皆是感慨讚歎。


    隻見他背著荊條跪在那,背脊挺得直直的,一張俊逸的容顏蒼白得近乎透明,額間布滿汗水,雙腿微顫,幾乎支撐不住身體。


    聽得眾人的讚歎,陳若初的唇角浮現一絲極淡的笑意。


    他這幅樣子,不就是為了博取眾人同情嗎?


    他不求饒,反倒引得人心疼起來,這一招欲擒故縱玩的可謂妙極了。


    恐怕此間事了,他不僅能恢複這京城第一才子的美名,還能更上一層樓!


    想到這裏,陳若初的心情更愉悅了幾分,他垂眸低頭,努力保持著自己倔強不屈的姿態,仿佛這樣就能減輕些許痛楚。


    突然,男人耳朵微動,抬眸望向江府大門處,視線觸及到一個熟悉窈窕的身影,眸光倏爾一變。


    江宓今日穿著一襲素淨的衣裙,雖未施粉黛,卻清麗脫俗,宛如空穀幽蘭。


    看見江宓的瞬間,陳若初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些許自得。


    看看,他說什麽?


    江宓果然是一時著惱,如今見了他受苦,就急吼吼地趕來了!


    陳若初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興奮,嘴角的笑也越來越深。


    他甚至忍不住伸長脖子張望,期盼著江宓能盡快過來安慰他。


    然而,府門口的少女竟然隻是站在原地冷漠的看著他,半點上前安慰的意思都沒有。


    陳若初心底一沉,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按理說,以江宓的性子應該不會坐視不管。


    但是……


    她為什麽遲遲沒有過來?


    江宓看著雲府門口這副熱鬧景象,眼裏劃過一絲諷刺。


    陳若初打的一手好算盤!


    先是用苦肉計騙得所有人同情,然後又借著雲家門口聚集的士子的口,把雲府推向風口浪尖。


    這一切做的滴水不漏,若非江宓親眼目睹這一切,絕對想象不到一個人可以卑鄙成這樣!


    “去拿捆帶刺的荊條來。”


    少女淡漠的聲音響徹院落,下人們麵麵相覷,顯然沒料到江宓的語氣如此平靜。


    “小小姐,拿荊條做什麽?”


    江宓勾唇淺笑,眸子卻微微眯起,盯著陳若初背上那一根刺都沒有的荊條,目光帶著無限嘲諷。


    “既然他要負荊請罪,不帶刺怎麽能表達誠意呢?”


    她的聲音並不高昂,可是每一個字落在下人們耳中,卻讓眾人忍不住偷笑起來。


    雲府下人個個都斷文識字,陳若初裹挾民意之舉大家都看在眼裏,隻是一時想不到解決之法。


    不愧是小小姐,這命令實在太解恨了!


    卻說雲府門口,陳若初仍舊跪在那,背脊彎曲,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堅持不住。


    他一邊暗罵江宓不解風情,一邊又在心裏默默期盼少女的靠近。


    等陳若初終於按耐不住再次抬起頭,江宓竟然已經消失在了視野裏。


    可憐他苦苦跪了這半天,又頂著發燒的腦袋,結果除了身邊的士子居然無人搭理。


    直到這個時候,陳若初才終於隱約察覺到了不對勁。


    難道說,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他立即搖頭否認。


    怎麽可能呢?


    江宓喜歡了他那麽年,怎麽可能因為他要娶別人就放棄呢?


    定是他剛才太累了,精神恍惚,才會產生錯覺。


    陳若初心存僥幸的想。


    就在這時,一道陰影打在他的臉上,低垂著頭的陳若初看到一雙繡花鞋。


    他心中頓時一喜,猛地抬起頭來。


    他就知道,江宓是在乎他的!


    “宓…”


    陳若初剛開口喊了一個字就怔住了。


    他眼前竟不是江宓,卻是個陌生的丫鬟!


    隻見她忍著笑,頂著無數個士子的目光,將手中的東西遞給陳若初。


    “我們老爺還昏著,但小小姐說,若是陳家公子肯背上這帶刺的荊條,想必老太傅醒來一定會原諒公子的。”


    她可沒撒謊,老太傅的確現在正“昏”在床上,而小小姐也是這樣吩咐的!


    正說著,小丫鬟將一捆帶刺的荊條丟在陳若初麵前,抿嘴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便離開了。


    留下一臉驚詫茫然的陳若初,還有一群圍觀的士子。


    “好個陳若初,居然是把老太傅氣暈過去了!”


    這是興師問罪的。


    “若初兄還是背上這荊條吧,想必以你認錯之心,雲老太傅一定會原諒你。”


    這是明著幫忙勸解,實際上幸災樂禍的。


    “哎呀呀,若初兄,你還愣著幹什麽?快點兒把荊條綁上啊!”


    這是唯恐天下不亂的。


    陳若初咬緊牙關,額頭青筋畢露,渾身顫抖,他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死死地盯著那捆荊條。


    這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把原本協眾而來的陳若初逼到了懸崖邊上。


    宓兒,你好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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