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碧天,凍雲如棉花,安靜地掛在天上。出了怪事,路邊大樹下大清早,便冒出了個大雪人。驚悚的,雪人旁隱隱能見腳印和幹涸的血漬。雪人跟前有隻老貓對著雪人,孤零零地在叫。有膽子大的路人,仔細上前瞧了瞧,發現那是個真人,上前去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已經斷了氣。冬日陽光不強壯,雪卻經陽光反射,太紮眼,蘇銀不舒服眯起眼。“這人已經僵了,你們小心點放。”路邊圍著一幹人,好似在抬什麽東西,一人指揮著。蘇銀好奇地走了過去:“發生了什麽事?”“這位軍爺能幫個忙麽?”領頭的路人指指屍體,“我們想將他送去衙門。”“成。”蘇銀送出個爽氣的微笑,一把將屍體抬起,小心放在擔架上。屍身上的雪雖然清掃過了,可仍不算弄得幹淨,不過蘇銀眼尖,發覺這人外傷不少。臉皮子反正他不認得,脖子血糊糊沒記號,想想李延是他見過最好的人,功夫又蹩腳,絕對不會跟人鬥狠。“這人真奇怪,兵荒馬亂的,還挑在樹下死。”蘇銀搖頭,目送著好心的路人將屍體緩緩抬走。擦肩而過。就這麽,擦肩而過。孤獨的老貓叫了幾聲,在蘇銀腳邊,動情地搖搖尾巴。蘇銀蹲下身,摸摸貓頭,原來是大理寺那隻野貓。“李夫人家的那隻貓要走了,你準備和我一樣不去送行嗎?”雪地裏,大樹下,銀子還是銀子,眸光璀亮,沒一點陰沉。帛泠運氣,逃逸出去,勾搭上豎子的隊伍,試圖卷土重來。蘇銀請纓,再次請戰清陽城。大軍出城臨行前,厚道的蘇銀單膝落地接印,身後長氅迎風舒展,融為一體的剛毅。軍隊出城浩浩蕩蕩。沒有幾場仗能打了,他隻待江山大定。隻待江山大定,他便掛印辭官。蘇銀微笑。是的,他和蕭徹這麽說明過。——“等山河平定,請允我棄甲歸田。”——“這是為何?”蕭徹皺眉問道,“是……為了李延嗎?”——“不全是。你明白我,我隻想做元帥,可惜我不認人的毛病日漸厲害,以後恐怕命中注定一生為副將。不能如此願,我寧可放棄。”——“……好。隻是你這路要多加小心。”蕭徹重重拍了蘇銀的肩膀,“我絕對不能輸。”——“末將明白!”寒風起,不知哪裏飛來一張冥紙,就是愣愣地沾上了蘇銀的肩頭。真不吉利!蘇銀擰著眉頭,心底明白這城裏死了不少人,偶爾燒個紙奔個喪倒沒什麽怪異,隻是這張停得——太寸。他鬱鬱地取下冥紙,鬆開手指,冥幣隨風而逝,形骸在冷風中蕩然無存。蘇銀再看天上的白雲,眸中好似遇見今冬最溫暖的陽光。爾後,他瀟灑地一駁馬韁,指揮大軍全速前進。日光裂雲,投下幾柱光芒,旗下千軍萬馬的影,斑駁大地。鐵蹄崢嶸,足顯披靡無敵之威。時而,殘雪冰屑輕飄,天地一切亮堂堂的,如他的心緒。李延如果原諒我,就去我們第一見麵的大樹下。——“我就是親到了,你來抓我呀!”李延,我等你!蘇銀嘴角上揚,一蹬馬鐙,人未出征,已經歸心如箭!銀甲將軍,矢誌不移,從不回頭!蟄居在軟轎中的蕭徹直到望著軍隊遠去,才緩緩地放下了轎簾。冰涼的雙手攏進廣袖之中,蕭徹頭也跟著慢慢低埋。世事多變,什麽都要多想。那日,蕭徹輾轉知曉了李延猝死的消息,便立即去尋帛錦。“煩請侯爺封鎖這個消息,尤其不能讓蘇銀知道。”蕭徹這人做事從容,也從不客氣。“這是為什麽?”“蘇銀的性子我很清楚,他若知道了李延過世,他一定會死。”絕非蕭徹多愁善感,而是如今大家都沒了輸的權力。李延死了,蘇銀活著。活著才最重要。這樣的結局,才是真好。一等一的好。餘下半月,飛騎揚起塵沙,奏捷頻頻。帛泠畢竟是強弩之末,蘇銀殺紅眼素來是攻無不克,一路搴旗斬將。終於蘇銀將帛泠幾十名殘兵圍困在暮光嶺之上。蘇銀這回倒不著急了,神清氣爽地上表給了帛錦,說明了形勢,點明等鈞旨回複。最後還捎帶埋怨自己雙足跟腱,近日有了酸痛舊疾,恐有失手望見諒。帛錦無語,這分明是蘇銀犯脾氣,心底記恨當年帛泠差點磨斷他腳筋的往事。他沉思了好一會,最後歎了口氣,便其將推給蕭徹麵前。蕭徹看罷倒相當客氣,狼毫一揮,寫下八字:活捉帛泠,其餘隨意。收到消息時已近黃昏,蘇銀聰慧解意,直接下令:“明日活捉帛泠!缺胳膊少腿都沒關係,隻要他是比死人多口氣就行!”嶺上古鬆林,鬆樹參天。帛泠平躺在鬆針與冰雪參雜在一起的山地上,眼睛毫無情感地瞧著天慢慢步黑。山窮水盡的時候,誰說他非要一戰泯滅滌千愁?帛泠掀起一邊嘴角譏笑,他已經不名一兵一卒,有什麽資本衝下山坡殺出個柳暗花明?這些個日月,他已經受夠了,他的士兵也受夠了。殘兵們總在他淺眠的時候,暗地商量,商量著如何把這位潦倒的皇帝獻出去領功請賞。帛泠知道他們齷齪的想法,雖然他人在睡覺,可他就是知道。從他們交換眼神,從他們對他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就是知道,他們想變節。帛泠咬牙。他是誰?是皇帝,是真命天子!如此光風霽月的人物,怎麽能死在如此小人手中,所以他先下手為強了。一刀一個,帛泠毫不留情。所以,天還沒黑,帛泠的手下全死了。不消一刻,偏僻的古鬆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帛泠,終於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月光冰冷地瀉下,寂靜的山嶺,傳出幾聲淒美的狼嚎。帛泠閉了下眼,搖晃著身體,點起篝火。他差點忘了,該死的暮光嶺,夜裏,還有這種嗜血貪婪的野獸,在自己四周遊蕩。帶濕的柴木在火裏劈啪。不遠處,有東西向火堆悄悄地蹣跚移動。帛泠凝神借火光望去,是頭野狼,還是頭缺了半隻耳朵的狼。狼,貓著身慢慢靠近火堆。帛泠抬眉,手指擦碰著因沾滿血肉而鈍化的刀鋒。如果他沒有記錯,眼前的這頭狼就是這座山嶺狼群的首領。“怎麽,今天就你孤身來覓食?”帛泠笑問。狼將身子俯得更低,幾乎緊貼著地麵,萬分謹慎,全然不見前幾日它領導狼群,眈眈他們的霸氣。帛泠察覺出異樣,提了根粗樹枝,當火把點了,走近細看。雪地裏,餓狼呲牙,四肢卻在無聲地打顫。火光下,帛泠隻見它身上大片凝固的血汙,而頸項處撕咬的傷口極深。帛泠當下明白,這幾日狼群無功而返,狼王的威嚴得到了挑戰。“你,也被推翻了麽?”帛泠歪頭問。冰天雪地裏,它與他倒有點同病相憐。一人、一獸,皆是窮途末路。真是好笑之極。狼狠戾地與帛泠對峙。帛泠微笑著好似準備俯下身去摸狼的皮毛,而在狼趁機撲咬他前,手裏寒光一道,刀利索地捅下,給了老狼王一記痛快。老狼斷氣前,一聲委屈的嗚咽終於滾出喉口。帛泠淡漠地確認它死透後,拖起狼屍,尋了一片平坦之地,挖了個淺坑將它掩埋。舉著火把,帛泠能見不遠處,依舊屍橫遍野。唯有腳下死狼,卻風光地有了歸宿。滿心的淒涼,難以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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