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滾!”久久,殿前終是隻留帛泠一人。一切空空如也,帛泠低頭,除了一身至尊龍袍,兩手依舊空空如也。殿外,月色如水。殿內,帛泠闔目靜靜地聽風穿冕旒間玉珠,音響玎璫。繼位以來一直國事如麻。帛泠一直想做個好皇帝,可惜總是越走越錯。大殿的殘燭在夜風裏亂搖,快滅了。好似他的心力將竭。身後這時有了許多足音,相當突兀。“不是叫你們滾嗎?”帛泠轉身,卻見殿上多出了一群麵目猙獰的歹人,為首的那廝麵帶微笑,長氅掠地。“你怎麽會進來?”“我進宮多次且記性不錯,哪邊有小門,哪裏守衛多,我都記得挺清楚。”蕭徹愛抄捷徑慣了。“你來做什麽?”“我來取這個。”蕭徹溫和地笑笑,指指案桌上玉璽。帛泠放聲譏笑:“就憑你?你是個什麽東西?”蕭徹挑眉,嘴角上揚度沒減一分,“多年前蕭家戰敗,伏地乞降之恥我一直銘刻在心。那時,我就發誓,以後這樣的事絕不會再發生。”帛泠依然皮笑肉不笑。此際,外頭傳來廝殺聲,鬧哄哄的,看來帛錦已經開始行動了。“這玉璽,我要定了。”蕭徹不客氣去取印,帛泠快步橫攔,卻被蕭徹的手下團團圍住。蕭徹得玉璽,輕而易舉。帛泠赫然出招,殺氣縱橫。隻可惜,蕭徹帶來是死士,個個精銳,況且人多,帛泠漸漸落了下風,很快被摁跪在地。膝蓋離地半寸時,帛泠咬牙硬撐立起。第一跪,不成。再摁,再撐。第二跪,仍舊不成!帛泠背脊濕透,兩褪瑟瑟發抖。蕭徹眨眨眼笑道:“我先試用下玉璽。”“你敢!”玉璽終是落下,隻是一瞬,便在空白的聖卷上悍然烙定。帛泠身子不由一軟,同一時間,雙膝跪地。第三跪!“如果你真是真命天子,為何會跪在我的麵前?”蕭徹毫無雜念的眼神,透出王者的威嚴。這威嚴,渾然天成。帛泠痛苦閉上眼睛,全身發抖。唯一能支撐他的信念,刹那風化殆盡。以往在在皆是空。這痛,如萬箭攢心。蕭徹眸底一片清明,揮手示意手下將帛泠帶走。他則伸出手撩起玉璽,準備去尋帛錦說話。就當一切穩操勝券時,殿內倏地殺進一人。殿內,血腥氣又濃了幾分。這人,蕭徹認得,他是去年晉升為羽林禁軍正統領的——方倪。隻見渾身血汙的方倪怒嚎一聲,提起沾滿血的大刀,就向蕭徹劈來。幾名死士忙抽身保護。方倪立即劈勢改為橫掃,迫使其他人退開半步。方倪連忙趁機,砍傷壓製帛泠的幾個,一把抓住帛泠的胳膊,向殿門外推。好一招聲東擊西!“皇上,快逃!”方倪單手抽出寶劍送了過去。末路天子,猛覺眼眶泛紅。沒有抽抽搭搭的生離死別,他隻點點頭,拍了拍方倪的肩頭,接過利刃,別轉頭殺進了茫茫夜色中。殿上死士們立馬掠身想追,方倪額角青筋暴起,振臂橫刀站定,無畏地堵在殿前。龍案邊蕭徹支頤,淺笑:“你勢單力薄,攔得住他們嗎?”“誰說我在攔你們?我這是在護駕!”殿堂卷起一股血風。人,立場不同。有時換個角度瞧,並非助紂為虐,而是真正忠肝義膽。就這樣,天,說變就變。皇帝帛泠一夜倒台,逃逸在外;城裏內內外外都死了很多人;朝廷嘴裏的叛軍眨眼變成了義軍,已經有條不紊地開進了城。第二日,老百姓戰戰兢兢地打開房門,慢慢接受這些事實。又過了一天,天開始下雪,雪下得挺娘,一直不大,卻淨了很多血氣。殘山剩水裏,伺機發難的豎子自然也多。他們高擎天子援軍旗幟,千裏迢迢趕來救駕。帛錦不敢掉以輕心,進城後就積極調派兵將,做好了以暴易暴,再殺成一片腥風血雨的打算。相反,帛泠倒開始悠閑。黃昏時分,他便站在管銘墓前,捏著已經燒著紙錢,平靜地看它慢慢燒完,最後灰飛湮滅。“皇上,該動身了。”羽林兵勸慰聲極低,小心翼翼。“你說得那麽輕聲做什麽?怕死麽?”帛泠眯眼,恨聲道,“你們若是怕,不必冒死護駕了,立即滾吧。”幾個羽林兵彼此對望了下,隨即跪下一片,領頭的那位堅定道:“陛下,吾等誓死效忠。但此刻情況危機,陛下該啟程了!”現在城內一片混亂,正是逃出去與援軍會和的最好時機。“知道了。”帛泠擺手,眸藏陰毒,“不過,朕在離城前,必須見一個人死。”飛雪裏,天子臉色青白,猶如吃鬼噬魂的惡鬼。“我要帛錦在世間每一天都記得我,記得恨我。”就是這個想法。無須任何道理。帛泠毅然將手中冥紙的火苗撚滅。雪終是下大,茸茸而墜。阮寶玉不自覺地在發抖,這天忒冷。他嗬氣將手捂暖後,繼續磨石磨,做豆腐。在外行軍的日子十分辛苦,而殺回京城唯一的好處,就是不必再穴居野處,可以回到侯府安逸地和侯爺好上幾天。“幾月不見,成豆腐東施了?”李延不知何時站在門前,撇嘴嘲笑。雙肩被雪花覆上一大片,衣擺略微帶濕。寶公子相當友善地遞上塊幹抹布,替他拭肩上的雪:“沒你變得厲害啊。聽說,蘇銀救你時,你光不溜丟的,啥也沒穿。”“哪個殺千刀說的?當時不過是穿的少些,但絕對是有穿的。”李延旋即紅臉辯白。阮寶玉寶光璀璨地一樂。“你見過哪個重犯會在刑房多穿的!”李延大怒。阮寶玉抖抖眉毛:“其實蘇銀救你,也算是他功德一件,對你——他沒提什麽要求吧?”“你有完沒完?我不知道他心裏打的什麽算盤。想知道,你自己去問。”李延正經八百地剜了寶公子一眼,深深地。“好好好,不說了。你李大人本來就是個福大命大的人。”“那是自然。放心吧,就算我死,也會抽打著牛頭馬麵風光上路的。”李延舉臂握拳,展現勃勃英姿。阮寶玉歎息,對李延與蘇銀之間的事,不想推波助瀾,於是他轉回豆腐的話題,“阮儂這小子要來了,我準備做點他愛吃麻辣豆腐。”動蕩時期,豆腐攤老板明智地扔下生意,也不知道混到哪裏去了。對此,寶公子也無計可施,隻好自己動手試試,並暗地市儈地安慰自己:正好省錢。“阮儂怎麽這時候來?不安全。”“他愛鬧騰唄。不過,侯爺已經派人去接應了,最快三天後就到。侯爺保證過,肯定能他們母子在大戰前平安進城。他人在我身邊,我也放心些。”“那真不巧,我正好要在大戰前出城,避開這場戰禍,估計是見不著阮儂了。”李延遺憾地埋下頭,靜靜地幫寶公子磨豆。“為啥?”“我爹心寒啦,想早些離開,我家正卷鋪蓋,準備回老家。”李延摸摸鼻子,聲音多多少少夾帶了點憂國憂民腔調。寶公子怔了會兒,才輕問:“幾時走?”“最快明天早上,最遲明天晚上。”“要不……你幫忙把桌上的辣椒給磨了。我燒次麻辣豆腐給你先嚐嚐看味道?”“我不吃你的豆腐。”李延誌氣地昂脖。“去磨!”寶公子指揮。李延轉動小石磨,辣椒十分嗆鼻:“這啥辣椒?”“朝天椒。”“你令堂的!”李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開工。磨了好一會,李延才艱澀地開口:“蘇銀知道我要走。”“哦。”“他……找過我,給我一張紙條,說如果原諒他,就去那個地方尋他。”“哦?”“我沒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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