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贓並獲,物證人證皆在,這事已然一清二楚,由不得人再去辯解。


    可是沈採薇還是覺得有些太巧了,巧的讓她想起蕭遠的那句話“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說不得有些人便是無福消受”。


    清風從竹林中過,明明是拂麵暖風卻叫沈採薇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事已至此,這場花宴自然是不能再辦下去了。裴錦華一邊滿麵歉意的送人回去,一邊令人去鄭家那邊報信——這事本就是鄭家自己鬧出來的,說不得還要交去鄭家自己處理。


    沈採薇和沈采蘅回了府上,裴氏和嚴氏見著不免多問一句。


    沈採薇想了想還是把事情簡單說了,倒是叫裴氏和嚴氏都有些驚詫。裴氏心裏頭頗有些擔憂:“這樣太巧了,發生了這樣的事,不知道鄭家那邊會不會遷怒裴家......”


    嚴氏在邊上連忙溫聲勸了幾句,心裏卻是嘀咕:好險四娘沒去,這開宴也能碰上這種事,也真是奇了。她挑眉看了看沈採薇,口上卻很是溫和:“早些回去歇會兒,出了這樣的事情,你們必也是嚇到了。等會兒我叫廚房給你們送安神湯。”自然,沈採薇現下住的也不是最初安排的望舒閣,而是後來收拾出來的浮光軒,要不然沈採薇還真就呆在沈三爺暫住的那院子裏不出來了。正因如此,嚴氏每每想起,背地裏都要罵一句“真是刁鑽丫頭”。


    沈採薇低著頭,端出白蓮花似的嬌弱模樣,輕聲道:“我就知道太太疼我。”她故意做出怯怯的模樣,小聲道:“隻是我現在想起那場景還怕得很.......上回太太不是送了塊玉去古安寺開光?不知能不能賞了我,好給我安安心。”


    嚴氏正端著茶呢,聽得這話險些嗆到——怕得很?剛剛是誰一臉沉靜的把話說了的?再說了,那塊玉可是上好的暖玉,是她準備送給自己閨女壓箱底的。


    裴氏自是不知底細,見著沈採薇和沈采蘅小臉蒼白,趕在嚴氏前頭開口道:“快回去休息。一塊玉罷了,二嫂一貫大方,哪裏會不給?”


    嚴氏一肚子的火又給憋回去,簡直要燒得心肝脾肺全都疼了。她麵上淡淡的放下茶盞,抬眼對上沈採薇忽閃忽閃的眼睛,好一會兒才咬牙道:“是了,一塊玉罷了,哪裏值當你惦記的?遲些兒我叫人送去給你。”


    沈採薇做出驚喜模樣謝了又謝,拉了沈采蘅往回走。


    倒也不是她沒事找事,實在是嚴氏整日裏沒事找事的給她添堵,若不趁著這機會叫她吃個小虧,簡直是沒清淨日子可過了。


    嚴氏吃了小虧,見著沈採薇就覺得眼睛難受,趕緊的就把人趕出去了。


    等到晚間服侍沈承宇梳洗的時候,她忍不住多說了一句:“也真是不巧,二娘在京裏頭回赴宴,就出了這樣的大事。別不是犯了什麽......”


    “趕緊給我閉嘴。”沈承宇瞪了她一眼,沉下聲音,“子不語怪力亂神,你這成日裏想的都是什麽?”若是傳到鄭家那裏,被遷怒了可怎麽好?


    隻是沈承宇雖然口上說的是“子不語怪力亂神”但他自己心裏卻也有些懷疑起來:這女兒剛剛出生,髮妻就過世了;這回剛剛上京,又遇上這樣的事,別是命硬克人才好......


    嚴氏小心的把沈承宇換下的外衣掛起來,口上應道:“是我一時多心了,老爺莫怪。”


    沈承宇瞥了她一眼,想了想還是開口道:“算了,你下回尋個日子,帶幾個姑娘去古安寺走走,去去晦氣。”他頓了頓又額外交代了一句,“對了,這事也算是鄭家家醜,你嘴嚴些,別再往外說。”


    嚴氏連忙一一應了,口上道:“我省得的。”她手上替沈承宇換衣服,身子也跟著湊近了,抬眼一笑,別有嫵媚姿態。


    沈承宇被她這一笑勾得心火上來,不由握住她的手,低頭柔聲道:“咱們一起去沐浴?”既是說完了閑話,夫妻之間總是有些別的事要做。


    靜夜裏有明月懸空,月光一如水銀,灑了一地。


    這個時候,鄭午娘已經被帶回家裏。


    鄭菱乃是蕭遠已經訂下的未婚妻,鄭家瞧著她就好像是瞧著鄭家日後的富貴青雲路,徒然聽到這個噩耗,哪裏受得住。


    哪怕鄭午娘一連聲的道冤枉,大房的大太太已經雷厲風行的令人捆了她去祠堂跪著反省——其實她也不相信鄭午娘會蠢到如此地步,且她又為著鄭家聲譽,還特意又派人把這事查了一遍。


    鄭午娘一個人跪在祠堂裏,地上的寒氣叫她渾身發抖,上頭烏壓壓的牌位則叫她滿心驚恐。這樣的深夜,她不可避免的想起白日裏的情景:鄭菱落水時的驚恐,鄭菱水中掙紮的模樣,鄭菱浮在水上的烏髮。


    那些記憶清晰的歷歷在目,仿佛有無數的鬼影也跟著鑽了出來,折磨著她,叫她連跪都跪的痛苦不已。


    她心知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全都是靠不上的。二房本就勢弱,他父親平日裏隻是飲酒作樂,看著大房那些人就沒了膽子,哪裏會為了自己這個女兒去和人家說話?她母親倒是有些潑辣性子,隻是一顆心全都撲在胞兄上麵,哪裏會為了女兒得罪大房?


    這麽一刻,月光從窗口灑進來,獨她跪在黑影裏,鄭午娘隻覺得:茫茫天地之間,她竟是一無依靠。


    好容易熬到天亮,大太太帶了人把門推開,她手上抓著一串沉香奇楠的佛珠,那雙精明冷酷的眼睛就那樣看著鄭午娘,語聲裏麵沒有一點情緒:“事情已經查清楚了——是那丫頭推得六娘。她昨夜已經畏罪自殺了。”


    鄭午娘本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忽然聽到這話,麵上的驚喜便露出來了。


    大太太的聲音一如死水般波瀾不起,她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鄭午娘,接著道:“至於你,因著體弱,昨日受了驚嚇,悲痛過度就病逝了。”


    鄭午娘麵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反應過來:大太太想來是已經認定她是兇手,隻不過為了鄭家的聲譽把事情推給了那個丫頭。到頭來,她還是逃不過一個死字。


    大太太的聲音才剛剛落下,後頭那些膀大腰粗的僕婦就從後麵出來,拿著混了藥粉的酒往鄭午娘喉中灌。


    鄭午娘的雙手皆被抓住,掙紮不了,嗆了好幾口酒水,整張臉都紅了。


    “不是我,大伯母,真的不是我.......”她大聲嗚咽著,冰涼的酒水止不住的順著她的喉嚨往下。她滿心絕望,忽然福至心靈的大聲喊道,“若我死了,鄭家就再沒有適齡的姑娘可以嫁給榮郡王。”


    大太太的背影頓了頓,她一直撥動佛珠的手也頓住了。


    ☆、123


    按理說,鄭菱的死本該是件大事。但是還沒等這事掀起什麽波瀾,宮裏頭就出了真正的大事,滿京城的人都提了一顆心,再沒有別的心思去想其他事——太子和皇後先後病倒了。


    太子的身體本就不好,近年來更是病體沉重,幾次病危。所有人都知道,這不是長壽之態。所以,眾人也沒別的心思,兢兢業業的等著太子去了,皇帝過繼宗室子,再立個新太子。哪裏知道,這一年復一年,太子病了又好,好了又病,總也吊著半條命。所以,這回太子病重,眾人本也沒當一回事:每年都要來幾回的事,有什麽稀奇的?


    結果,還沒等兩日便又傳出皇後病重的消息,這下子,京城裏便有些暗潮湧動了。


    按理說,這麽個複雜局麵,大部分的人總也要顧忌著些,閉門少招惹些是非。偏偏李景行整日裏捧著文章去沈家找沈三爺,一回兩回都沒見著麵,他還越挫越勇了。當然,家裏有個狀元爺爺和狀元爹,他偏跑去沈家,為的隻能是沈採薇。


    李從淵瞧著一頭熱的兒子當真頭疼,忍不住拿了書冊捲起來敲敲他的頭:“蠢!蠢!蠢!”他是實在氣急了,一連說了好幾個蠢。


    李景行十分淡定,開口反問道:“有個蠢兒子,爹你很有麵子不成?”


    李從淵氣得牙疼:他自覺自己是舉世無雙的聰明人,自家妻子亦是世間難得靈秀人,結果生了個兒子卻是這般的沒腦子。不過,自家的兒子到頭還自然還是自家管。李從淵喝了兩大口涼茶壓火,這才伸了手:“把你的文章拿來。”


    李景行想了想還是把文章給遞上去了,口上隻是道:“你可別在上麵寫字,我是要拿去沈家請教的。”


    “嗬嗬......”李從淵冷笑了兩聲,他隨手翻了翻,十分幹脆的拿了支筆在上頭寫了些批註,一刻鍾不到就把東西還給李景行,口上毫不留情的罵道,“真是個蠢的!有沈二在那邊故意攔著,你這時候怎見得著人?想見人,就得先把驢脾氣的沈二給哄好。”


    這道理李景行自然是知道的,他這些日子故意賣蠢本就是等著自家爹來指點,現下聽到這話連忙接口道:“我對沈世伯所知甚少,還請父親指教一二?”認真想想,似乎也就隻有自家爹才能把那個心思深沉的嶽父氣得跳腳,如此神技確實該請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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