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採薇被她勾得興起,想了想便問道:“可有琴?”


    裴錦華忍俊不禁:“自是不會少了你的。”她少見的顯出幾分淘氣神色,抬眼看著她道,“再說,我還想要再聽一聽你彈琴。”


    她們說了一會兒閑話,後頭又有客人來,裴錦華作為東道主自是親自迎了上去。


    陸陸續續的,大部分的人都到了,鄭午娘和鄭菱兩姐妹也是姍姍來遲。


    鄭菱一貫驕縱,這會兒卻也是收起麵上的冷淡,快步上前執著裴錦華的手:“路上耽擱了一會兒,倒是叫你久等了。”她現下半顆心都在蕭遠上麵,知道他和汝陽王府、裴家的關係都很好,自是不會刻意去得罪裴錦華。


    裴錦華到也不會和她計較這些,隻是一笑,引著人到裏麵坐好:“隻怕你不來,等一會兒又算得了什麽?”她轉頭一看邊上的鄭午娘,抿了抿唇,“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著從鬆江回來的鄭五姑娘呢。”


    鄭午娘早已壓下心頭那些複雜的心緒,緩步上前與裴錦華見了個禮,微微一笑:“好久不見。”她姿態溫文,這模樣與邊上的鄭菱比起來,更顯得文雅秀美。


    鄭菱眼神微變,口上卻還是玩笑似的嘆了口氣:“哎,也是五姐姐的運氣好呢,我家幾個姐妹,隻她一人出過京.......”這話隱約就能聽出幾分譏誚意味。


    鄭午娘垂首不應,袖中的手卻握得緊緊的。


    鄭家兩姐妹,看這樣子,竟是連麵上掩飾的功夫都不肯下了。座上的其他人看著,心中都覺得好笑,隻是礙著鄭家聲勢倒也隻作沒見到。


    鄭菱目光在座上的幾位小姐上麵一轉,頓了頓,目光轉到沈採薇和沈采蘅身上,挑眉一笑,“這兩位是......?”


    裴錦華正要給她們介紹,連忙拉了沈採薇和沈采蘅上來介紹。


    一直沉默的鄭午娘這時候方才又說了一句:“我認得的,鬆江的時候,我們一起在鬆江女學讀書呢。”她口上說著這話,目光卻隻是定定的看著沈採薇,若有所指的樣子。


    裴錦華也沒往深處想,隻是引著眾人入座,笑著道:“也是巧了,既是如此,你們不若坐在一起吧。”


    鄭菱本就瞧不上沈家姐妹,隻是想著還是要給裴錦華一個麵子,這才紆尊降貴似的又瞧了幾眼沈採薇和沈采蘅,略點了點頭:“好吧。”


    她們依著順序坐了下來。正好人已到齊,下麵的丫頭們便有條有理的端了菜餚和酒水上來。


    裴錦華是東道主,坐在最上頭,最先倒了一杯酒來。她抬眉一笑,顯出一點飛揚神采來:“看看這酒先到誰跟前,誰來作今日第一首詩。”


    她一鬆手,那酒杯就順著水流往下而去,因著岩岸衝撞,打了個轉兒竟是到了鄭午娘的麵前。


    鄭午娘蹙了蹙眉,端起那杯酒緩緩飲下,口上念了一句:


    “綠竹半含籜,新梢才出牆。


    色侵書帙晚,隱過酒罅涼。


    雨洗娟娟淨,風吹細細香。


    但令無翦伐,會見拂雲長。”


    “好詩。”坐在裴錦華邊上的裴芳華忍不住贊了一句,抬眼去看鄭午娘,目中帶著幾分敬佩,“倒是不知道,鄭姐姐竟是此中高手。”


    鄭午娘淡淡一笑,小心的放下酒杯,謙虛道:“不過是隨口而為罷了,若論此中之才,採薇說不得要更勝於我呢。”她說完話,重新倒了一杯酒,又把酒杯放入水中。


    也是湊巧了,酒杯被流水一衝一撞,竟是被送到了沈採薇的前麵。


    沈採薇端起酒杯,稍一思忖,便揚眉笑道:“我這正好有首曲子,不若今日以曲代詩,以博諸位一笑?”


    鄭菱和鄭午娘就坐在她上首,聽到這話隻是冷笑:“譁眾取寵!”她的聲音倒是很輕,隻有邊上的幾人才聽得見。


    座上之人倒都是捧場,皆是叫好。


    沈採薇這才沉靜的起身往邊上的琴案去,手指輕按琴弦,一撥一挑,曲聲已然悠然揚起,清冽一如流水之聲。


    一時之間,在場之人皆是屏住呼吸,靜默不語。


    沈採薇本也不打算彈那些複雜的曲子,手指輕輕一動,歡快的樂聲便流淌出來了。


    此時林中寂寂,隻有清風自林中過,吹動翠竹搖曳,嫩葉交錯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音。流水拍打岩岸,時輕時重,潺潺而過。這風聲和流水聲仿佛是在為沈採薇的琴聲伴奏,彼此交融,令人心神俱靜,隻覺得無限美好。


    待得一曲末了,上首的裴錦華才帶頭鼓掌道:“有此一曲,我這開宴之人都與有榮焉。”


    沈採薇微微頷首,口上謙虛道:“不過是興之所至罷了。”


    她重新坐回位置,倒了杯酒放入水中,那杯子輕輕打了個轉兒,竟是到了另一頭的溫侯府的二姑娘麵前。


    這時候,鄭菱邊上的丫頭上來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她似是想了想便和上首的裴錦華告了個罪,起身往外走去。


    鄭午娘本也不想理會,但是她適才隱隱的在那丫頭嘴裏聽見了“榮郡王”三字,認真想了想,她還是起身和裴錦華說了一句,尋了個藉口悄悄從後麵跟了上去。


    她本就落了幾步,待循著鄭菱的步子往邊上的魚池去的時候,鄭菱已經站到了魚池邊上。


    那竹林之中的流水盡是往這小池來,雖然池子小了一點卻也是積得深了,就是連那些大魚的影子都隻是在水底下一掠而過。


    鄭午娘本打算悄悄過來瞧瞧是什麽事,並不想驚動其他人,便是連步子都是又輕又快。隻是她剛剛到了池邊,就見著那個引了鄭菱過來的丫頭忽然伸手把鄭菱推了下去。


    鄭菱自小在京裏長大,一輩子嬌生慣養,自是不會遊水。她落到水裏,口上隻是含糊的叫了一聲救命,雖然手上不住撲騰,但整個人還是往下沉去,隻有烏雲似的長髮浮在水上。


    鄭午娘就躲在後麵看著,隻覺得自己一顆心砰砰的亂跳:她是會水的——蘭舟節那日險死還生,她便用心學了,此時若真是要去救人自是可以的。


    可是,她卻一點也不想去救人。尤其對方還是鄭菱。


    若是鄭菱死了,那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122


    其實,鄭午娘也不知道那麽短的時間裏麵自己腦子裏閃過的念頭是什麽。


    她隻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看著鄭菱不斷地掙紮,然後慢慢的沉進水裏,水紋一點一點的盪開,最後連烏黑的髮絲都看不見了。


    等到裴錦華等人跟著滿臉驚恐的丫頭趕來的時候,正好就看見了站在池邊的鄭午娘。


    那個把鄭菱推下去的丫頭一臉驚恐的撲倒池邊,當著所有人的麵哭得滿臉都是淚水,口上喊著:“五姑娘也太狠心了,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怎麽就到了要害人性命的地步?”


    裴錦華心頭“咯噔”了一下,哪裏顧得上其他,一迭聲的叫人:“快下去,看看阿菱是不是在下麵。”她本是帶了人來的,話聲還未落下,幾個會水的僕婦就跳了下去。


    鄭午娘回過神來,連連擺手,白淨的麵上也是急出來的汗水:“不是我,”她咬著牙,好不容易才穩住聲音說了實話,“我才剛到這裏,是那個丫頭推六妹下水的。”


    那丫頭哭得鬢髮淩亂,一雙眼睛看著紅紅的,她一邊轉頭給邊上的姑娘們磕頭一邊哽咽著道:“奴婢知道自己撞見了這事必是礙了五姑娘的眼,奴婢賤命一條,死不足惜,隻求幾位姑娘救救我家姑娘才好。”


    她不要命一般的磕著頭,不一會兒,頭上就有了血印子。


    鄭午娘一肚子辯解的話又被噎了回去,好不容易才開口辯解道,“你們別信她的話,她才是......”


    她話聲還未落下,裴錦華已經轉頭看著她,目光冷凝,語氣冰冷:“五姑娘適才隻是落後幾步出去,怎麽會是‘剛到這裏’?”


    鄭午娘一時說不出話來,後頭那些僕婦已經一前一後的抱著鄭菱的身子上來了,隻是聲音有些低啞稟告道:“三姑娘,人已經沒氣了......”


    在場的姑娘皆是非富即貴,哪裏見過這般場麵,許多人都不由得尖叫起來,還有的抬手捂住臉和眼睛。沈採薇一邊伸手捂住嚇傻了的沈采蘅的眼睛,一邊抬眼去看鄭菱的屍首——適才還會說會笑的人忽然成了冷冰冰的屍體,實在是太考驗人的承受力了。


    本來還在磕頭的丫頭也忍不住抬了眼,她一張臉也是慘白的,怔怔的看著鄭菱的屍首,忽然大叫起來:“小姐手上拿著的那條絡子.......”


    沈採薇隨著那丫頭的話聲抬眼去看,目光凝了凝——那條絡子就是鄭午娘今日戴的。


    這下子連鄭午娘自己都呆住了,她呆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麵色難看的如同死了一般。她隻覺得自己好似掉到了一個泥潭裏,沾了一身洗不幹淨的泥濘還不斷地往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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