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采蘅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這會兒正左右打量著自己的新衣裳,笑得眉眼彎彎,便是連頰邊的梨渦也是甜甜的:“這衣裳一定用了不少金線吧?看上去就亮亮的。”其中一條粉色的緞裙繡著忍冬花,下邊綴著許多玉片,看上去便如波光瀲灩,光色熠熠。


    裴氏伸手推了她一下,催道:“行了行了,別跟木頭似的杵在這裏,趕緊的去換衣裳——這都是我特意讓人給你們新做的。以前在鬆江的時候,你們還都是要在女學裏頭上學呢,穿得素淡簡單些也是好的,至少先生看在眼裏舒服。到了京城,可要多試試鮮艷些的顏色。當然,我們也不是那種沒家底、要把家當全穿戴在身上的人家,也不用如何貴重的首飾,隻要撿幾樣有來歷的,戴在身上就能叫人不看輕了去。”她想了想,頗有些意猶未盡,端起青玉茶盞抿了口茶,悠悠然的嘆了口氣,很有些指點山河的氣派,“這裏頭的事三言兩語的也說不完,你們還都有的學呢.......”


    沈採薇也拿了一件大紅色細碎灑金縷桃花紋的對襟褙子,在身上比了比,十分熟練的奉承了裴氏一句:“好險這會是和嬸嬸一起來的,要不然我們說不得就要吃虧了。”她的皮膚經過了美人鏡這些年的“洗凝脂”,看著便如玉雕雪砌的一般毫無瑕疵,偶爾穿件紅色的衣裙,整個人都顯清艷難當,光華灼然。


    裴氏抿唇一笑,掩下眼中的得意,故作淡然的擺手道:“也是你們三表姐心裏顧著你們呢,你們才剛剛進京,是該多認識一些身份年紀相當的姑娘。就算不能立刻交好,留些好印象和名聲,日後總有好處的。再者,裴家的花宴上麵,總是不會叫你們吃虧的。”


    沈採薇連連道是,把裴氏哄得樂了,方才拿著那件褙子和丫頭一起進內間換上。她下麵穿著的是銀白色鑲蔥綠邊的緞裙,上麵繡著一枝芍藥,花蕊處綴著蓮子大小的珍珠。


    沈采蘅比她早一點換好,快步從裏麵出來,笑吟吟的在裴氏麵前轉了一圈。


    湖藍色遍地金的褙子將她的皮膚襯得更白了,整個人便像是個精緻的玉人,叫人看著歡喜。裴氏瞧在眼裏,心裏也滿意的很,伸手摟了女兒輕聲感慨道:“三娘果然長大了......”


    沈采蘅羞紅了臉,低頭看著下麵玫瑰粉繡蝴蝶的繡鞋,隻是不應聲。


    裴氏那點兒歡喜在心上轉了一轉,忽而像是想起了什麽,十分的歡喜折成了五分,麵上的笑意也顯得麵前起來。正好沈採薇換好衣裳從裏麵出來,裴氏隨意的擺擺手和她們道:“行了,旁的話我也不多說了。馬車就在外邊等著,你們快去吧,遲到也不好。”


    沈採薇和沈采蘅對視一眼,向裴氏一禮便手拉著手出門去了。


    裴氏身邊的夏蓮正給裴氏揉肩,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心裏立刻就有了底,開口道:“今日的三爺也不回來,這午膳太太是打算去正房那邊吃還是讓人送到屋裏?”


    裴氏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蹙著眉懶懶道:“我今日也沒什麽胃口,來回也是麻煩,便叫人給我做一些簡單的送來便好。”


    夏蓮笑著應了,語氣輕輕的:“說起來,今日三爺出門的時候心情也挺好的,說是顏公子好運氣,正好碰上溫閣老這個座師。”每年科考的主考官就是那屆考生的座師,也關係著考生未來在朝中的站隊,所以有個好座師總是好的。


    裴氏稍稍一想也露出了一點笑意,口上道:“是了,我記得大堂兄家的大娘就是嫁去溫家的,倒也是湊巧了。”


    夏蓮接口道:“有溫閣老照看著,顏公子日後想來也是不差的。”


    裴氏心裏已經稍稍緩過來了,隻是口上卻還不認:“再如何,翰林院裏也是個清苦的地,半點油水也沒有,顏家那頭又是靠不上的......算了,我也不求他大富大貴,隻盼著三娘那傻丫頭別跟著吃什麽苦才好呢。”


    夏蓮給裴氏添了茶,雙手捧著遞上去:“瞧太太說得,有您和三爺看著,三姑娘怎麽會吃苦?”


    裴氏被這話逗得一笑,抬手接了茶杯,自語道:“我還真是欠了她的......”語聲裏麵已經露了微微的笑意。


    夏蓮勸好了裴氏便又恍若無意的轉了話聲:“廚下正好有燉好的雪梨燕窩,太太可要嚐一嚐?這春寒料峭的,正是要好好滋補滋補呢。”


    裴氏斜睨她一眼,唇角帶笑:“好了,叫人端過來吧。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房裏其他幾個都比不上。”


    夏蓮垂了眼,俯身一禮,聲音清脆脆的:“都是太太疼我,這才叫我放肆了。”


    這個時候,鄭家的馬車也正在路上。鄭午娘和鄭菱就坐在同一架馬車上。


    自從鄭菱和蕭遠訂了親,鄭家上下都哄著她,鄭菱的脾氣就越發驕縱起來。這會兒,她靠在軟枕上側頭去看鄭午娘,懶懶的伸手指了指,嬌聲道:“哎,給我遞塊桃花蘇來。”那架勢,使喚丫頭似的。


    鄭午娘一口氣梗在心口上,不上不下。隻是,她的麵上卻還是帶著溫和的笑,果真小心的拿了一塊遞上去,聲音裏頭恰如其分的帶了幾分姐姐對妹妹的關心:“待會兒宴上還有吃食呢,你先下還是少吃一點吧。”


    鄭菱生了一雙丹鳳眼,挑眉看人的時候波光瀲灩,嬌艷動人。她聽了這話,微微挑了眼去看鄭午娘,眼中不免帶了幾分譏誚和輕蔑,語氣則是居高臨下的倨傲:“五姐姐果真是在鬆江呆久了,倒是節儉了許多呢。”


    鄭午娘怎會聽不出這話中的嘲諷之意?她低了頭,死死的咬著牙不說話。


    天知道,她簡直是恨死了鄭菱,甚至勝過了恨沈採薇——這麽個樣樣都不如她的人竟是奪去了她本來誌在必得的位置,現在還這般欺辱於她,叫從來誌向高遠的鄭午娘如何甘心?


    鄭午娘藏在袖中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修剪得當的指甲幾乎嵌入掌心的肉中。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宮裏見過的蕭遠,還有他那雙仿若含著深意的黑眸。


    就像是她身邊那丫頭說的“認真論起來榮郡王對五姑娘比六姑娘還更親切一些呢”。


    她幾乎是著魔一般的想著:若是沒有鄭菱該多好啊,沒了她,蕭遠就會是她的,未來皇後的位置也會是她的,再沒有人敢欺辱輕視她。


    若是沒有鄭菱......


    這念頭隻不過是一閃而過,但確像是在心上紮了根似的,令鄭午娘怎麽也放不下。


    ☆、121


    沈採薇和沈采蘅來得還算早,裴錦華親自上來迎了她們進來,口上道:“就知道你們來的早,所以專門在這等著。”


    裴錦華今日一身藕荷色繡玉蘭短襖配鵝黃色雲紋百褶裙,她梳了個百花分肖髻,上頭帶著一支雲腳珍珠卷鬚簪,梳下來的燕尾上串著蓮子大的珍珠,一顆一顆的藏在烏髮裏麵,猶如隱在夜空之中的星子,一閃一閃。


    裴芳華就跟在她後麵,見過禮後便一點也不客氣的拉著沈采蘅的手問道:“說好要給我的絡子呢?可不許耍賴!”


    沈采蘅眨眨眼,也沒再賣關子,伸手就把袖袋裏麵的絡子遞過去:“放心啦,少了誰的也不會少了你的。”果然是條紅色的絡子,是攢心梅花的花樣,上麵串著玉珠子,果是精緻。


    裴芳華喜滋滋的接了過來,唇角微揚,說實話道:“我的女紅一向不好,所以瞧著你們這些手巧的,一直都是佩服的緊,也不知你們的手是怎麽長的?”


    沈采蘅有些不太好意思,口上謙虛道:“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你們府上養了那麽些的繡娘,你確實不必在這上麵太上心。”


    她們正說話的時候,繞了一段路,正好就到了後院竹林的一角。


    那竹林的正中特意開了一條小渠,從外邊引了活水來,水流從上而下,拍擊著光滑的河岩,看著便如山間小溪一般清粼粼的,流水的聲音也是清洌洌的。隻是到底挖得並不大,有些狹小,隻夠洗手照麵罷了。


    小渠的兩邊邊依著順序擺著幾張竹編的小榻,倒也不顯得如何華貴,隻是精緻新奇罷了。榻前則是兩張雕漆小幾,梅花式、海棠式、荷葉式等等都有,或方或圓,倒顯得別有趣味。兩邊還有兩個竹案,幾個穿著湖色衣裳的丫頭正小心的煮茶燙酒,扇一扇風,茶香酒氣就盪了開來。


    裴錦華行事已然有些大人模樣,似模似樣的道:“本該請你們去水榭賞桃花的,隻是我想著如今都已經四月了,正所謂‘人間四月芳菲盡’。這個時節,我們不若在竹林裏頭吹吹風,玩一玩曲水流觴?”


    沈採薇亦是起了點兒興趣,忍不住撫掌應一句道:“這個倒是好玩。”


    邊上的沈采蘅亦是雙眼亮亮,點頭道:“這倒好。”


    裴錦華興趣亦是十分濃厚,嘴上接著道:“溫侯府上的二姑娘,最擅作畫,遲些兒等人到齊了,我們叫她把這兒的景畫上一副,再好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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