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到了路口邊上,忽而聽到簌簌的落雪聲,卻見梅花林裏走出一個帶著銀鼠暖帽、穿著蓮青色鶴氅的男人。他生的挺拔,長身玉立,一路拂開花樹走過來,殷紅的梅花和瑩白的雪粒都簌簌的落下來,一地暗香徐徐而來。


    他似是也十分驚訝會遇上兩個小姑娘,先是往邊上讓了讓,然後才禮了禮身,說道道:“初來乍到,一時走錯了路,衝撞了兩位姑娘,還望海涵。不知姑娘可否指一指路?”他抬起頭來,英俊宛若雕刻的容貌叫雪光一照,倒顯得溫淡起來。


    沈采蘅麵薄些,不由得紅了臉,抬手指了路,輕聲道:“往那邊走。”


    沈採薇倒是抬眼看了他幾眼,客氣而禮貌的回禮道;“原來是徐公子,上回扶助之恩還未謝過呢。”


    那人正是徐輕舟,他聽得這話,仿佛才反應過來,麵上顯出幾分詫異來:“原是沈姑娘。”他露出一點兒笑來,十分溫和的解釋道,“我適才不敢多看,倒是沒認出來。”


    這話說得十分君子,無論是沈采蘅還是沈採薇都很是受用。


    既是彼此相識,徐輕舟的態度便隨意了許多,從林子裏頭走出來,一邊和他們走著一邊和她們說話道:“我倒是第一回來參加你們這兒的梅花宴,不知可有什麽要注意的事?”


    沈採薇見他神態自若,舉止從容,便客氣的應了一句道:“梅花宴本就是大家聚在一起玩樂,沒什麽要注意的,隨意便好。”


    沈采蘅在邊上倒是搭了一句:“對了,你可隻能投一支梅花,多了要被人笑‘花心’的。”


    徐輕舟聽到這裏不由得笑出聲來,眼見著馬上就要到了女學生們會麵的地方,他便止步和她們道別:“那麽等會兒我可要好好想想給你們兩個誰投梅花了。”


    他說了話之後便轉身往另一邊走去,淡淡的影子投在白色的雪地上。


    沈采蘅看了一會兒背影,然後便扯著沈採薇的袖子問她:“快說快說,你上哪兒認識的這麽一個?”


    沈採薇卻不太想講徐輕舟的事——她本能的感覺到了徐輕舟那謙和外表下麵的兇險,畢竟能夠穩坐在江南首富位置上的人是絕不會如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無害。所以,沈採薇故意把話題轉開了:“怎麽?顏五這才剛走,你就變心了?”她故意把聲音壓得輕輕的,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得見。


    沈采蘅聽了這話不由的紅了紅臉,跺了跺腳:“我不和你說了。”她一跺腳就進了裏麵,頓時把徐輕舟給忘在了腦後。


    沈採薇笑了笑,跟著她進了裏頭。


    她們兩個來得晚了,杜若惜早就等急了,上來就拉住她們兩個的手抱怨道:“你們兩個可真是踩著點兒來,每回都叫我等著你。”


    沈採薇握住杜若惜的手,笑盈盈的道:“壓軸的可不就是最後到的?”


    杜若惜氣得笑了,伸手就要去擰沈採薇的麵頰:“我倒是要瞧瞧,你這臉皮可是厚了多少?”


    兩人說說笑笑,一時間鬧了開來,沈采蘅作為在旁觀戰的便不由得掩著唇笑了。


    待得兩人鬧完了,杜若惜才湊上來說悄悄話:“你不知道呢,這些日子柳於藍和鄭午娘都鬧僵了。你瞧,這回這兩人連站都沒站住一起呢。”杜若惜正要指給她看,忽而見著柳於藍往這邊走來,不由蹙了蹙眉,心虛道,“她不會聽見了吧?”


    話聲落下,柳於藍正好走到邊上,柔聲道:“採薇,有空嗎?我有話和你說。”她秀眉微蹙,目光盈盈,隱約透出些許的懇求來。


    沈採薇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她往邊上僻靜的地方去。


    比起去年半舊的鬥篷,柳於藍今年穿的倒是件嶄新的大紅羽紗。隻是她近來清減了許多,看著竟有幾分弱不勝衣的柔弱姿儀。


    柳於藍隻一味得往裏邊去,等著邊上沒了人聲方才停了步子,轉頭笑了笑:“好了,我就說幾句話,你就放心好了。”她說到這裏,眼睫緩緩垂了下來,遮住了眼中複雜的神色。


    沈採薇擔心她有詐,不敢往裏去,站的遠了些才問道:“有什麽話,你說便是了。馬上就要開宴了,缺席可不太好。”


    柳於藍抬眼看著她,眼眶忽而紅了紅,咬著唇問她:“上回是我錯了,你要如何才能原諒我?”


    沈採薇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上回騙自己丟玉遲到的事。想來柳家已經因為這個而給了她壓力,叫柳於藍這麽個心高氣傲的都不得不來尋她道歉。


    沈採薇這時候隻作無辜模樣,搖頭道:“上回你做了什麽?怎麽要和我道歉?”


    柳於藍用力咬著唇,好一會兒才沉聲道:“上回是我給鄭午娘出的主意,讓她去尋人偷你的玉,叫你遲到。”她頓了頓,啞聲道,“你究竟要如何才能原諒我?因為這個,我家裏都......”


    她似是難以啟齒,好一會兒才恨聲道:“都已經給我另外訂了親。”想來那門親事壞到了極點,她說著說著,眼中不禁落下淚來,珠淚染在睫上,竟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模樣,“上回我不過是一時糊塗,做了錯事,好在採薇你也沒事,我也真心悔過了。採薇你一貫好心,一定不會叫我一輩子都賠上對不對?”


    ☆、104


    如果可以,柳於藍也不願意向沈採薇服軟。


    她自小好強,哪怕是出身在柳家那樣重男輕女、荒唐不堪的地方,她也從來不願認輸服軟。一院子的姑娘,各個都有容貌有手段,但最後還是一個個的都被她踩在腳底下,柳家上頭的長輩亦是對她頗有青眼——當然,那些長輩所想的也不過是將她嫁個好人家好好扶助兄長或是柳家。


    柳於藍自小便不敢鬆氣——她後麵就是懸崖,隻要略有鬆懈,必是要掉到懸崖底下粉身碎骨、萬劫不復的。所以,她一直都是不曾心存僥倖,反而是認真再認真、努力再努力,事事都要領先於人,好讓柳家的長輩覺得她是奇貨可居,從而為她尋個好人家。


    所以,她才會那樣厭惡嫉恨奪了自己的風頭的沈採薇。她明明什麽都有了為什麽要來搶她的?


    隻是,即使如此,柳於藍也不曾想到柳家竟會因為自己得罪了沈採薇而提早替自己尋了那麽一門親事。她知道自己訂了親的時候還未多想,不過是覺得奇怪:依著柳家素來的打算,肯定是要等著結業禮後賺夠了名聲再挑親事,怎麽會這麽快就定下?好在柳夫人身邊的安嬤嬤乃是她往日裏殷勤籠絡的,覺得她可憐便私下裏便透了幾句給她:為了叫沈家消氣也為了幫著兒子謀差事,柳夫人竟是要把她嫁給吏部郎中的傻兒子。


    哪怕是早知道柳夫人的為人,見過庶姐乃至嫡姐的下場,柳於藍也依舊為柳夫人這樣的行事而心寒——親生的女兒在她眼裏竟也是不過是和豬狗一般可以買賣的東西。她知道這事在柳夫人那裏必是已經定下了,是不會因為她的哀求而改變。所以,柳於藍隻得先去求自己的兄長,她本以為:她的兄長再無用再不堪但到底還算是個老實性子,總不會看著自己的親妹妹因為他的緣故而毀了一生。柳夫人再涼薄卻也是個視兒子為立身之基的女人,怎麽說也會聽一聽他的意見。


    哪裏知道,往日裏看著“老實”的兄長聽了她的來意卻是瞪著眼睛的訓她:“七娘這是說什麽糊塗話呢?自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哪裏輪得到你一個女孩家置喙?我早前就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你啊就是讀書讀的糊塗了!”


    柳於藍不甘心,跪在地上苦求,聲聲皆如杜鵑啼血:“三哥,你我一母同胞,小時候你還抱過我上樹采果子呢,你怎麽忍心啊?”她拉著兄長的衣襟,淚如雨下,幾乎要哭昏過去,“我也知道三哥你一貫疼我。再等一等好不好?明年就要結業禮了,依著我的成績一定是前三,必是可以尋個更好的親事。我一個女孩家,所依所靠的還不是娘家?我嫁的好了,日後必會多幫幫三哥和柳家......”


    她一邊說一邊磕頭,頭上都是紅印子,唇上咬出來的血也都咬牙往裏吞。她心裏想的卻是:若是日後真能尋了一門好親事,得了勢,她必是要把今日的屈辱都討回來,叫柳家大大小小全都跪在她跟前、


    柳三公子本就是個耳根軟了,聽到這裏也猶豫了一下。隻是他到底急著謀差事,再好的親事都及不上這一門親事來得合適,隻得擺擺手道:“這事本就不是你我該管的。七娘你還是聽為兄的勸,回去安心備嫁吧,家裏再怎麽樣也不會少了你的嫁妝的。”


    柳於藍抓著他的袍角不鬆開,一張白得沒有血色的麵上顯出幾分絕望來:“三哥哥,你當真如此狠心?”


    柳三公子卻不耐煩的拂了拂袖,扭頭不去看她:“好了,你回去吧,我隻當你今日沒來過。這事若是叫母親知道了,那才叫麻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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