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宮,正中央,燕王寢殿的方向。熊熊大火如一場夢靨。 炙熱近白。 照得整片天地都亮了起來。 火海濤濤,通紅的、金黃的、慘白的,仿佛一條舌頭,掃過的地方皆成灰燼。嘈雜的聲音被扭曲,絕望窒息的感覺,隨著熱浪傳到了很遠的這裏。 步驚鴻似乎是笑了一下。 徐禾錯愕地回頭,看他。 那雙幽紫的眼眸映著大火,含笑意,看似溫潤,實則瘋狂。 他輕輕扶上徐禾的臉,說:“你看,我殺了我的父親,我再也做不成步驚鴻了。” 徐禾還是愣愣地,說:“你瘋了。” 步驚鴻突然臉色驟白,推開徐禾,劇烈地咳嗽一聲,嘴角溢出血來。他伸出殷紅的舌頭,慢慢舔掉。笑起來,都帶了份森然的煞氣,“我沒瘋。” 徐禾覺得他就是瘋了。 他今天晚上受到了驚嚇真是一茬接著一茬。 心裏急促地問係統:“燕王真的死了?” 係統語氣同樣複雜:“嗯對……那裏麵還有燕王妃。” 徐禾望著燕王宮方向的那一場火。 ……時隔二十年。 二十年的一場火,賦予了他人生一路的顛簸流離,掙紮、苦難、卑微、絕望,此刻,恩怨盡了,在同一個地方,同一場火中。 他不是當事人,沒理由評判對錯。 心緒隻覺得恍惚。 係統比他先反應過來,興奮地恨不得在他腦海中轉三圈:“啊啊啊!宿主宿主!燕王死了!燕王死了!任務完成了!” 徐禾一愣,也反應過來,平燕亂,這算是完成了? 從燕王宮方向,忽然傳來鐵騎聲,整齊有序,似乎是在朝這邊來。 步驚鴻抓住他的手,道:“先走,有人來了。” 徐禾任務完成,就等係統通知回家了。他覺得自己這一個任務,什麽也沒做。渾渾噩噩就到了最後關頭,因為事先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做準備,很多事情都交代好了,所以此刻也不是很慌。 步驚鴻真的帶他上了山,一個掩映在花草間的山洞,順著山洞往前走,盡頭是一塊巨大石門。 機關在旁邊的幽幽亮起的燈盞上,哢哢聲響起,從石門進去,一個巨大的寬敞的耳室。 古代建墓都依照“事死如事生”,這間石室裏,很多都死仿燕側妃生前的裝飾,書籍,床榻,金樹玉器。 步驚鴻沒有在此處停留多。 “這陵墓有一個出口,外頭有人接應。” 徐禾問道:“是誰追來了。” 步驚鴻:“誰都有可能。” 陵墓的主殿,燈火依舊不滅,沉沉暗暗,在台階之上,有一頂靈柩靜默,莊嚴肅穆。夜明珠牆上鑲嵌,五珠連璧,清輝輝冷淡碧光落下。靈柩裏沉睡著一人,死在二十年前的大火裏,如今屍體麵無全非,沒人會知她也曾一人掌上舞,動天下。 整個主殿的空氣都是壓抑的。 徐禾偏頭去看步驚鴻。 步驚鴻眼眸看著前方,但笑不語,笑容微微悲憫又微微嘲諷,唇色紅若沾血,霜雪夜行般冷漠。 也是這一刻,徐禾才明白,一直以來,他身為餘木時,那種溫柔乖順的表象都是在自己麵前裝的。這個人,真的連血都是冷的。 不過,代入一下步驚鴻的遭遇,徐禾又覺得,身臨其境他會怎麽樣他也不知道。 步驚鴻察覺到了他震驚詫異的目光,轉過頭來,輕笑:“徐禾,你都不要我了,為什麽還要用你的處世法則來要求我。” 徐禾:“……” 徐禾說:“你出去後,會去哪裏?” 徐禾覺得自己反正都要走了,心情平靜下來,詢問。 “去我母妃原來的部落吧。這些事,最開始就是他們找上我,告訴我的。” 徐禾沉默很久,道:“若是遇到難處,可以去找我爹,如果這件事能壓下去的話。” 步驚鴻的笑容僵住了,一點一點慢慢消失。如徐禾所想,他渾身的血都是冰冷,然而每一次沸騰炙熱,都隻是因為他。 當初那麽決然的離開,他以為此後再見麵,他對徐禾的態度會狠一點,再狠一點。 他高估了自己。 長達二十年的壓抑愛慕、惶惶不安,一句話,微不足道的關心,足以叫他潰不成軍。 他慢慢笑起來,眼睛轉紅,“徐禾,你這輩子別想甩開我了。” 徐禾心想:怕是等一會兒我們就要說再見。 主殿之外有腳步聲匆忙,他們是從陵墓正門走進來的,快要逼近主殿。 步驚鴻不慌不忙,帶著徐禾從主殿的右側道走,一扇石門轟隆隆打開,徐禾看到了白雲層層,臨空的吊橋。 陵墓的背後是懸崖。 緊追而來的人已經入了主殿,一襲紅衣曳在地上如血河旖旎。 步驚瀾手持弓箭,在軍隊前方,唇角勾起,微涼:“我倒是沒想到,你會恨他到這個地步,竟然你殺父弑母,那就別怪我大義滅親。”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要完結,很長吧,最長兩萬字,周日之前發出來。 番外估計也很長,會斷斷續續碼。 然後就下一本見了。第99章 終章 追來的人居然是步驚瀾。 徐禾有些錯愕,但步驚鴻對此卻顯得早有預料一般,拽著他的手腕往出口走,雲霧皚皚,自崖底盤旋而上的風,嗚嗚響。 鐵索橋橫在高空,往下看,視線卻被阻擋。 從雲霧中慢慢走出一個青年來,三、四十歲,黑色衣袍,煙紫眼眸。他走上前,對步驚鴻畢恭畢敬喊了一聲:“殿下。“ 徐禾的視線卻落在他的眼睛上,淺紫色的,很純粹。又想起步驚鴻曾經說的,眼眸原本不是現在的顏色。所以,最開始是這種嗎? 他偏過頭去,突然感覺肩上一重,步驚鴻褪下了他的外衣,披在他身上。徐禾微愣,暖意從四周襲來,步驚鴻用不同的語言和那人交流了幾句。牽著徐禾的手,要帶他離開。 危橋搖搖,雲騰霧繞,風生涼。 徐禾走的時候,問出了心裏的話:“你的眼睛,是自己弄成現在的黑紫色的嗎?” 步驚鴻說:“小時候老太監給我用藥熏成這樣的。為了掩人耳目。” 徐禾想:那得有多痛啊。 隻是他還沒來得及發出感歎。 係統突然在他腦海裏炸開! “宿主!宿主!宿主!”語氣非常急,整個ai仿佛處在爆炸的邊緣。 徐禾:“又怎麽了?” 係統急的團團轉:“錯了錯了錯了!平燕亂,主要人物不是燕王啊!” 徐禾猛地停下腳步,“你給我說清楚點!” 係統抽抽搭搭:“我問了總部,是步驚瀾啊宿主!必須要殺了步驚瀾,他死了,這個任務才算完成。” 哢嚓。 徐禾腦子裏的一根弦斷了,他捏緊拳頭,在暴躁跳腳的邊緣找回了理智。 找回理智後,罵了句髒話,把身上的外衣取了下來。 步驚鴻因他的舉動轉過頭來,眼眸沉沉。 徐禾道:“你先走吧。” 步驚鴻麵無表情:“那你呢?” 徐禾說:“我留下還有些事。” 步驚鴻笑了一下,伸手抓住他纖細的手腕,往自己懷裏拉,低聲說:“你又騙了我,但沒必要了。我不信你,也不會放你走了。” 徐禾說:“那可能由不得你。” 食指在袖中扣下小盒子的開關,細長的銀針直射而入,刺入不設防的步驚鴻的指中。 徐禾以為他會放手,但是並沒有。 指尖因為傷口洇出血來,點在徐禾綠色衣衫上,卻依舊用力拽著他的手腕。步驚鴻的表情甚至沒有變化,冷漠至極。 他們僵持之時,步驚瀾已經慢慢趕了過來,紅衣如血河,舉弓雲橋之前。他身後的侍衛往雲梯上衝。 箭端冰冷映著寒光。 那寒光刺入了徐禾的眼中。 步驚鴻旁邊的青年也張嘴,說了很多話,表情焦急。 徐禾說:“你要和我死在這裏?” 步驚鴻道:“那又何妨。” 徐禾沉默了一會兒,跟係統說:“看吧,我就說,他瘋了。” 係統:“宿主……” 徐禾:“可我不想。” 他另一隻手飛快地搭上步驚鴻的手腕,又十根針奪袖而出,穿刺過他的血肉經脈,輕微的響聲後,鮮血如注。劇烈的疼痛叫步驚鴻身形一顫,但是眼睛殷紅,死死盯著徐禾,不避不讓。 徐禾猛地趁他手臂無力,抽回手,將他往後一推。青年男人目瞪口呆,也不知道事情怎麽變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