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的寢宮外守著一群侍衛。 入寢宮,簾幕重重,宮燈微微。時令漸入秋,七月流火,風殺人。整個宮殿給人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沉沉壓抑,而在宮殿中央,那人一襲玉色衣袍,麵帶款款笑意,有端麗風流之惑。似乎在認真聽著什麽。隻是隔太遠,燕王的話他們聽不到。 臥槽。 徐禾一看到步驚瀾,整個人都肅立起來,更加乖巧默不作聲,在舒離身後。他悄悄盯著舒離的脖子,看得出她有些緊張。 步驚瀾眼眸一抬,見了燕王妃,先笑道一句:“母妃。” 燕王妃頷首:“驚瀾你在這也守了很久了,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步驚瀾微微一笑道:“孩兒遵命。” 又朝床榻上的燕王道:“父王,兒臣先行告退。” 燕王沒有說話。 等步驚瀾走後,徐禾才暗暗舒了口氣。 燕王妃引著他們靠近,燕王靠在床頭,即便病著,有些蒼白,五官依舊英俊。他目光隻看著燕王妃,不說話。 燕王妃不去管那道視線,跟舒離說:“你先給王爺把把脈。” 舒離垂眸:“是。” 燕王沒有拒絕。 徐禾立在舒離身邊,有些好奇地看著燕王,燕王的眼睛和長公主挺像的,瞳仁漆黑,占眼睛很大一部分,眼角微微下沉,有一種深邃之感。 而他在打量燕王時,燕王也察覺到了視線,電光火石間回看了他一眼,眼眸極厲極快。 要遭。 徐禾馬上低下了頭。 燕王卻沒移開。 舒離此時已經為燕王把完了脈,神色凝重,猶豫了會兒,恭敬道:“王爺您的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燕王並不想回答,很敷衍的:“不記得了,有些時日了吧。”他的話轉到了徐禾身上,語氣冰冷:“她是你從外麵帶回來的人?” 舒離怎麽也沒想到徐禾會得到燕王的注意力,驚慌錯愕之下,看了眼徐禾,對上徐禾也很無辜莫名的眼神後,壓下疑惑,壯著膽子回燕王道:“是的。” “她叫什麽名字?” 舒離一愣,硬著頭皮:“她叫何絮,是個啞巴。” 燕王閉上了眼睛,嘴裏輕喃:“何絮,好名字。” 徐禾:“……” 徐禾問係統:“他不會是發現了我吧!” 係統:“你問我,我問誰,但是燕王現在對你沒什麽殺意。” 在燕王妃領著舒離下去時,燕王忽然又睜開眼,道:“何絮留下來。” 舒離麵色煞白,回頭,清澈的眼眸裏全是難以置信。 徐禾差不多已經認命了,跟她勉強笑一下,然後走了進去。 舒離急得直問燕王妃:“姑姑,何絮她……” 燕王妃對此事卻很漫不經心,或者說,從進寢宮的第一刻起,她就神不在焉,道:“由他吧。你放心,不會怎麽樣的。” 舒離咬唇,卻也沒有辦法。 徐禾硬著頭皮再次到了燕王的榻前。 今日午後烏雲重,宮殿裏光線也沉沉,燕王身體不好,斷斷續續先咳嗽了幾聲,等緩過神後,眼眸落到了徐禾身上,沉默很久,開口:“一轉眼,你也長那麽大了。” 徐禾:“……” 他心如死灰,喊了聲:“舅舅。” 燕王麵無表情道:“你娘近些年如何?” 徐禾一頭霧水,扯了扯唇角,說:“挺好的。” 燕王嗯了聲,似乎是笑了一下,說:“徐錚是她自己選的人,看來沒有選錯。我們三人裏,隻有她心思最單純,所以最後也隻有她,求仁得仁。” 徐禾哈哈一笑,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麽。 燕王視線清明,道:“我知道皇兄忌憚我很久了,卻沒想到,他派過來一探虛實的人居然是你。” 徐禾直覺他誤會了,可這種時候,還是選擇默認。 燕王又笑了一下,坐起身子來,神情很淡,語氣也很淡:“你回去可以叫他放心了,我應該活不了多久,一天,或者是兩天。” 徐禾一愣:“舅舅……” 燕王說:“我把你留下來,想說的不是這些。” 徐禾:“嗯,你說,我聽。” “驚鴻那孩子,對你的執念挺深的。” 徐禾:“……” 燕王道:“我欠他太多東西了,而現在,我所有的補償對他而言都沒什麽意義。如果可以,徐禾,我希望你就算不能接受,也能跟他說清楚。從他回來起,我就沒見他開心過,調查了才知道他跟你還有那麽一段牽扯,這算是我求你的了。” 徐禾扯了扯嘴角,道:“……我試試。” 心中咆哮:可是你兒子根本就說不清楚啊! 燕王一笑,突然臉色一變,又劇烈地咳嗽起來,他低頭的一刻,徐禾看到了他鬢上的幾絲白發。在幽幽微微的宮燈下,刺眼的亮。空空寂寂的燕王宮,這一點白,如漆黑無端的夜悄然落下的雪,看的徐禾渾身發寒。他甚至不敢去問燕王得了什麽病。第98章 前塵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徐禾抿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燕王繼續說,語氣很淡仿佛在評價別人的一生:“我也不是一個好丈夫,甚至不是一個合格的臣子。不忠不仁不義,倒是占全了,所以因果報應,現在整個燕王宮,我身邊,沒一個人盼著我活著。” 徐禾一愣,霍然抬頭:“你……” 燕王沒讓他繼續說下去,似是有些乏了,道:“你先下去吧,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要驚訝。” 徐禾欲言又止,一頭霧水地出了燕王寢宮,等走了幾步後他開始冷靜下來,問係統:“你聽到了剛剛燕王的話嗎?” 係統弱弱道:“聽到了。” 徐禾道:“燕王說自己命不久矣,那我們這任務還有進行的必要麽?就在這兩日,一日,或者兩日,燕王死了,我就可以回去了?” 係統說:“……理論上應該是這樣的吧。” 徐禾暴躁:“什麽理論不理論,說清楚點。” 係統說:“第三個任務,是平燕亂,燕王死了燕地應該就不會造反了……吧。” 徐禾冷漠:“我限你三天之內給我確切答案。” 係統很委屈:“行吧,我試試,去問一問。” 得了燕王的話,徐禾卻並沒有真的放下心。 一個隻有幾麵之緣的舅舅,他的話,真的可信嗎? 會不會隻是讓他放鬆警惕的,畢竟燕王以為他是朝廷派來的人。 徐禾回到房間後,舒離馬上就趕了過來,見他安全無恙,長長舒了口氣,安下心後,問他:“燕王跟你說了什麽?” 徐禾比劃:沒說什麽,就說我長得像一個故人。 舒離皺眉,但燕王的心思她不敢去猜,重新坐回桌前,在燈前,有些苦惱地說:“我今日探了燕王的脈相,根本查不出什麽病。姑姑真的是高看我了。” 徐禾聽了她的話,心裏想的卻是燕王的那一句“我身邊每一個人盼我活著”,於是比劃:燕王和燕王妃,關係如何? 舒離已經把她當做知交,何況以他啞女的身份,很難讓人戒備起疑心。擱下手中的筆,舒離托腮,燈下長長的睫毛顫抖,眼珠往上,似是在回想。慢慢道:“姑姑和燕王,最開始,好像還挺好的。郎有情妾有意,相敬如賓,當時也是一段佳話。隻是後來燕側妃來了,關係便沒當初那麽好,後來側妃之死,更是成了橫在兩人之間的一道天塹。” 舒離道:“現在,形同陌路。但我看今天姑姑的反應……她心事重重,可能也是舊情難忘吧,挺奇怪的,他們是夫妻啊,聊一下心事不就解開了嗎。” 徐禾藏在袖中的手指動了動,朝她微微一笑。 徐禾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見步驚鴻一趟。 燕王妃對燕王的心思絕對不是舊情難忘這麽簡單。 如果燕王死。那麽最直接的利益牽扯人,大概就是步驚鴻了。他初來乍到,沒有燕王的保護,在群狼環伺的燕北,注定舉步維艱。現在也顧不上什麽麻煩不麻煩的。 步驚鴻住進了王宮,也就是前幾日的事,徐禾冒充舒離的侍女,借送東西為由,問了一個宮女,得到了他的住址。在王宮的東邊,曾經燕側妃所居住的院子裏,宮燈微微,天氣已經轉涼,徐禾一路走來,衣襟上都沾了點露水。院子前掛著一盞紅燈籠,光芒落在旁邊猙獰的槐樹枝椏上,在地上陰影婆娑。 徐禾看著怪滲人的,什麽鬼,這是在招魂嗎? 一個安寧到他整個人都不自在的夜晚。 徐禾往院子裏走,沒見到步驚鴻,先見到了一個侍衛。 侍衛麵容剛毅,卻不像是中原人的長相,攔住他,用有些奇怪地語調道:“站住,殿下不讓進。” 徐禾還是女子裝扮,琢磨著自己開口,那粗獷的男聲一暴露,可能就要被侍衛丟出去。於是繼續維持啞女形象,用手寫:我有急事要見他。 侍衛冷硬道:“殿下現在不在。” 徐禾:我可以等。 侍衛眼露嘲諷:“那你等吧。” 徐禾說等就等,站著腳酸,但是又沒地方給他坐,隻能站著,於是在寒風裏凍得發抖。 他同時還追問係統:“你問清楚了沒?” 係統小聲說:“我問了,總部那邊還沒人給我答案呢,再等等估計就好了。” 徐禾翻白眼:“還等,估計燕王死了你們那裏還沒動靜呢。” 係統語重心長說:“宿主你不要那麽暴躁,我發現你不能穿女裝,你一穿女裝,你就很易怒。” 徐禾陰冷地:“哦。” 但是他這逼沒裝下去,一個噴嚏打了出來。阿嚏過後,徐禾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扯了扯嘴角。 什麽鬼這連秋天都還沒到,怎麽就那麽冷。再聯想院子門口那招魂似的紅燈籠,徐禾瞬間表情古怪起來,風繞著脖子,涼颼颼,都感覺是鬼在吹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