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一愣,然後氣得不行。旁邊沒棍子戒尺,不然鐵定有徐禾受的。她神色冰冷道:“你再說這種胡話,我撕了你的嘴。” 徐禾低頭,扯了扯唇角。 徐禾受的傷真不算重,休息一兩日就差不多複合。他去了回工部,順便帶上餘木。一路行過大街小巷,高樓林立。垂柳依依酒旗招,過一條河,徐禾忽偏頭笑道:“誒,我第一次見你,是不是就在這。在這河上。” 餘木一怔,很快神色從容,微笑點頭:“嗯。” 徐禾扶開前方的柳,自顧自回憶,道:“我記得,大胖娃那時人慫嘴賤還好色,要你把花插到一姑娘胸口,你被欺負的快哭了。” 餘木垂眸,笑意淺淺:“是。” 徐禾隻驚歎自己的記憶是真的好。 他到工部時,宋望之親自出來接,說是為他引路。徐禾謝絕了他的好意,小時候隔三岔語來這裏走一遭,他還能不清楚這邊。係統當初給他金手指,實際上目的特別簡單,就是要他考上秀才、官任錦州,他閑的無事,才亂七八糟整了很多東西。 重回故地,徐禾興致有點高。 他帶餘木來到一個小山洞,挖出了一個小箱子。 從裏麵拿出來一堆彈珠,玻璃珠子裏各種顏色暈染開,其中一顆非常漂亮,藍色的,由淺至深變幻萬千,點綴一些細細的,星鑽似的粉末,如同收納了一片星空。 徐禾道:“這是當初,叫他們煉製玻璃時,用剩下的一些玻璃液弄出來的。和我想象的有區別,但更好看了。”他把最好看的那顆,送給餘木:“給你了。” 餘木低頭,修長的手指慢慢握緊,玻璃冰涼,裏麵映著的色彩卻晴朗,他輕聲道:“謝謝您。” 徐禾拍拍手上的灰,笑起來:“不客氣。” 這一路上走,遇到了很多工部的人,多多少少都認識徐禾。老一輩表情複雜之極,年輕的一輩眼裏都是好奇和震驚。徐禾笑吟吟跟老侍郎打招呼:“哎呀,黃老好久不見。”黃侍郎抽了抽臉皮,礙著身後還跟著幾個新人,也不好給徐禾擺臉色,隻道:“嗯,回來了。” 徐禾笑道:“是呀。想著你們迫不及待見我,我傷還沒好就過來了。” 誰迫不及待見你!黃侍郎氣得發抖,心想這小子一年沒見還是那麽欠打:“胡扯!” 徐禾道:“哎呀,您老就別口是心非了,我都聽宋公子說了,你們以前麵上罵我罵的那麽歡,原來背後誇我誇上天啊。” “……”黃老這一刻,恨不得鑽個地縫,怒而拂袖而去。 他身後的學徒們憋笑,緊跟過去,走時低頭碎碎語,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徐禾。風中傳來斷斷續續的對話,很輕,但都藏著說不出的驚訝和羨慕。 “徐家那位公子……那麽年輕的麽?” 徐禾在後麵,倚著柱子笑個不停。陽光一圈一圈浮動,光影交錯。笑夠了,徐禾道:“其實這幫老頭都挺可愛的。雖然頑固不化,但心都是很好的。” 餘木漆黑的眼眸裏隻有他,點頭。你說很好,那就是很好的。 天璿老頭的書房,走後鑰匙就留在了他手裏。徐禾心中頗有歎息,老頭大概是真的希望自己能有一番作為吧,但是他誌並不在此,甚至可能很快就要走了。在書房裏,徐禾找出了很多自己以前送過來的圖紙,鉛筆勾畫,有玻璃儀器、有地動儀、有各種原理、甚至還有亂七八糟的化學方程式,最裏麵一張,是他最初設計的,啥都有的豪船。 徐禾不顯髒,坐到了地上,因為時間圖有些地方模糊,他一時興起,拿筆來重新修正。 畫圖畫多了,甚至不需要尺子,隨意一筆就是筆直的線。 他感歎道:“也不知道我走後,這船有沒有人能給我做出來。” 餘木一愣,目光震驚地落在他身上,想要去問,但最後抿唇,沒有說話。 回將軍府的路上。 徐禾想了很多,蘇雙戌死了,又一個任務結束。他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係統再次出現,可能就是最後一個任務了。 和風細細,柳眼春相續。 又過那座橋,徐禾回頭對餘木說:“其實,我在想,要是我爹收你為義子,你沒拒絕該多好。” 餘木的手指握著他贈與的玻璃珠子,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情緒。 徐禾說:“我……我可能會消失很久,可能再也不回來。” 餘木心一堵:“您去哪裏?” 徐禾故作玩笑:“去浪跡天涯呀,京城也罷,長樂也罷,我都快呆膩了。” 餘木沒有說話,心裏一片冰冷。 徐禾說:“我走後,唯一的遺憾就是爹娘。要是爹當初收了你為義子,那麽我們徐家就有四個人了,少我一個,他們也不寂寞。” 餘木的表情慢慢冷下來,第一次在徐禾麵前,他眼裏一點笑意都沒有。 徐禾道:“當初我給你取名餘木,是取我名字的一半。實際上這名字很不好,聽起來寓意就不對。你要是入我徐家,徐木也好聽的,而且我爹和我娘都很喜歡你,不會虧待你的。” 他覺得餘木完全沒理由拒絕。畢竟餘木自小無父無母在皇宮內受盡人間冷暖,想來應該是很渴望家庭的吧。 走過橋,到了回將軍府的一條靜道上。 徐禾道:“你覺得呢?怎麽樣。” 怎麽樣。 餘木停下腳步來,閉了閉眼,再睜開眼,一片赤紅。 徐禾看他的眼睛,愣住了。裏麵的情緒太過強烈,他甚至感同身受……他的委屈難過。 隻是,他又難過和委屈什麽呢? 徐禾覺得困惑。 而他的困惑,在餘木的靈魂上又割下鮮血淋漓的一刀。 他渾身都是冰冷的,唯心頭炙熱,眼中滾燙。 小時候渾渾噩噩,見他一眼,從此世界再容不下其餘的光。長大後,他也沒有學會溫柔,隻是因為他希望他變成這樣,所以藏去冰冷薄涼,裝出他喜歡的樣子。 “我不。” 他一字一句,眼睛血紅。 徐禾一怔,餘木渾身的氣勢都像換了個人,充滿壓迫。餘木往前走,徐禾下意識地往後退,直至退無可退,背後是冰涼的牆。 徐禾並不習慣這樣,皺眉開口:“餘木……” 餘木居高臨下看著他,雙目赤紅,神情冰冷。麵目卻隱隱有猙獰瘋狂的痕跡,他極力克製自己,呼吸卻越來越沉重。 聽到徐禾說要走的時候,思緒突斷,僵硬地抬頭,他知道徐禾說的是真的。 那一刻,大腦空白,手足冰冷。 緊接著無盡的憤怒、委屈、害怕湧上心中。他要離開,他要走。這個念頭隻是在腦海中過一遍,就牽扯七魂六魄,叫他害怕地渾身都疼。以至於後麵徐禾的話,他都聽的斷斷續續。卻也知道那些話,是叫他難過的。 把他逼到角落。 看徐禾微愣、慌亂的模樣,他心裏起了無數,曾經想都不敢想的心思。 肮髒、又絕望。 把他留下來吧,不擇手段。 下地獄,他也認了。 藏起來,留在身邊,他哭也不心軟。 但這種瘋狂的想法,很快被自我否定。他怎麽舍得呢…… 他想告訴徐禾,他從頭到尾都記錯了,第一眼,根本不是在船上,是在靜心殿旁的院子裏,他被人欺負蹲在地上。而他嚼著花,走進來,像個花神,沒看他一眼。 想告訴他,他很喜歡餘木這個名字,因為取自他的一半,像某種宿命的糾纏。 想告訴他,他不想和他當兄弟,也從來不渴望家庭,他渴望的,是他。 但是,這些話,他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克製所有情緒。 他隻是語氣顫抖,說:“我不。” 幼稚至極,無盡的負氣和委屈。 徐禾被他嚇著了。 青年表情冰冷。 滾燙的淚水卻從血紅的眼眶裏流出來。 餘木感覺聲音都不像自己的,他閉上眼,卑微說:“您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帶上我。” 徐禾的心終於開始慌亂,預感事情會往他不希望的方向發展,他伸手推餘木,手腕卻被狠狠握住,動彈不得。 餘木低頭,臉上的血色仿佛都湧入眼中,笑容蒼白。 “您記錯了,我第一次見你,在皇宮。” 春日融融,花汁染紅男孩的唇。 他閉上眼,吻下去。 “一見就鍾情。” “徐禾。”第80章 召見 餘木吻下的那一刻,眼淚也隨之而下。口中的話情意繾綣,但他表情冷靜瘋狂,如刀尖舔血。 徐禾愣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告白搞懵。嘴唇上的吻是那麽清楚,冷冽的氣息席卷全身,而手腕被禁錮,被掌控到沒有一絲反抗餘地。 等大腦反應過來時,徐禾心裏罵了聲髒話。他轉動了下手,發現餘木根本就沒用力,掙開後,一把推開壓近自己的青年。 徐禾心道:操。 餘木往後退一步,眼裏紅得發亮。 徐禾心裏真是無比煩躁,他的表情不太好。氣得眼眶發紅,眼珠子卻清冷冷,淨水流淵般。撕咬過後的嘴唇變得殷紅,像極了初見那天唇染花汁、隔空望過來的小小男孩。 餘木沒說話。 他做錯了事,但不後悔。 徐禾氣得沒話說,喉嚨裏“我他媽……”半天,沒組織出後麵的詞。罵也罵不出狠話,被人輕薄冒犯的怒意倒是輕的,除此之外,他還覺得荒謬和莫名其妙,更有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被欺騙的感覺。 ——餘木瘋了吧! 徐禾氣半天,說不出話,最後自己也煩了,拂袖轉身離去。 媽的! 什麽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