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獻一愣,因為病痛靜如止水的心起了波瀾。心口溫柔,眼眸卻酸澀。想起那個男子屋簷下的笑,英俊灑脫,眼裏栽了億萬星辰。 她微笑著,點頭:“嗯。” 隻是她終究有放心不下的人:“若我嫁去徐家,薇薇……” 侯府夫人歎口氣,道:“由我來照顧她吧。她這個樣子,若是今後遇不上值得托付的人,那麽留在府中一輩子也不是不可。” 白月獻猶豫很久,還是沒有說出剛剛的事,說多了也隻是徒讓母親擔憂罷了。 薇薇為什麽會露出那樣的神情,那樣深刻的絕望痛苦,她現在都還心有餘悸。 隻是她調查這件事沒調查多久,皇後逝世的消息便傳了過來。第一場春雨下的及時,整個皇城陷入了哀默之中。她由侍女撐著雨具,上馬車,雨滴濺到手背上,指尖凍得發白。 白月獻問侍女:“長公主也進宮了麽?” 侍女道:“是的,小姐。” 白月獻坐在馬車上,掀開車簾望外麵。 黑雲沉沉,雨絲細細,她有些疲憊地閉上眼。 * 皇宮。 肅穆沉痛的氣氛蔓延九重宮闕。 宮女走路都低著頭,一言不發。提著禦燈,燈光青色照亮漢白玉長階。天際忽而電閃雷鳴。 雨下了那麽久。 春雷遲遲而至,轟隆,銀蛇般的光刺破烏重重的黑夜。 也照得所有人臉色蒼白。 尚未至鳳鸞宮。 先聽到的就是步琉月的哭聲。 為首的宮女一愣,歎了口氣。 見慣她冷豔從容高坐雲端的樣子,再見她現在這般悲痛欲絕的模樣,隻歎世事無常。 推開宮門,殿內有很多人。 步琉月將哭聲壓抑住,侍女小心翼翼攙扶她。另幾位貴女都神色哀痛,不說話。長公主站在旁邊,顧念她心中悲痛,隻歎息一聲:“你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步琉月咬唇,充耳未聞。她別開眼,睹物更思人,但是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推開侍女,她開始在鳳鸞宮內翻箱倒櫃地找。 長公主扶額,也不知道該怎麽勸這個侄女。 她拂袖,走上前,輕聲道:“你這樣,你母親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的。”第78章 禍端 綠綺靜靜立在宮門前,哀憐又疲倦地閉上眼,她知道三公主在找什麽。 燕地一行,三公主終於查清了病因,病因起於當年宮中盛行的香。製香的藥材裏有一種毒花,通身都是毒的。 皇後娘娘初時甚喜它,後來聞著便有些難受,出現頭暈、嘔吐的症狀,太醫查不出病因,隻說娘娘聞不得這味道。皇上聽罷,便在皇城內禁了這種香。 沒想到當初便埋下的隱患,如今結成了果。 隻是三公主這般尋找又有什麽用呢。鳳鸞宮內所有用具都是經過無數司和坊認真過目,再由她悉心檢查才入宮的,不可能存在偏差。 綠綺示意身後的宮女都站好,往前,柔聲道:“公主,人都來了。” 步琉月終於在妝台前的暗格子裏,找到了成皇後生前留下的信。外麵驚雷陣雨,窗邊閃電銀蛇,在猛然驟亮的白光裏,她的臉煞白如紙。十指冰涼,匆忙開出信紙,上麵秀雅的字跡,筆筆是令人心寒的猜測。 她以為母親沒有認真留意過此事,她以為這一回母親康複有望。沒想到花宴之前,她就已經寫好了遺書——交代了後事,她的婚事、成家那邊的事情、太子哥哥的事。 信的末尾,才輕描淡寫說了自己猜測……若是花宴上我不能平安歸來,那麽也隻有可能是她了。 字跡甚至被淚水暈開,打小相識,亦仆亦友,誰能料到這個結局。 長公主察覺她現在情緒不穩,身子一愣,走過來想要安撫她。 誰料步琉月手指攥緊信紙,驀然轉頭,眼眶通紅、布滿血絲,一下子站起來,死死盯著綠綺。宮內的人都嚇了一跳。 綠綺心中一懼,但自小看著她長大,也不認為步琉月會傷她,輕聲說:“是信上說了什麽麽?——” 她的話語被一個巴掌打斷。 啪。 無比清脆。落下的一刻,所有人都抬起頭,目光震驚難以置信。 轟隆一聲,閃電劈開天幕。 步琉月眼睛充血,看了她很久,才腦子空白,渾渾噩噩,一字一句說:“你三歲便侍奉在母親身邊……從王府至皇宮,衣食住行,從不虧待……母親怕耽誤你嫁娶,還好幾次都想勸你出宮……整個鳳鸞宮內乃至皇宮,都沒人敢把你當大宮女,心裏認你為半個主子——母親常說,是她對不起你,想著你至今無一子女還常常自責,囑咐我,囑咐我……日後定要善待你。” 步琉月的眼淚驟然落了下來。 綠綺臉色蒼白聽著她的每一個字。 步琉月已經氣得瘋狂,揚起手,卻下不去一巴掌。 捂著臉哭了起來。 “……可你就這麽對她的!她把你當至親,而你隻想她死!——你為什麽要害死她!她明明最信任的是你!” “為什麽啊……為什麽……” 長公主也是愣在原地,她常年出入宮中,與成皇後交好。自然也認得綠綺,綠綺與成皇後一起長大、親如姐妹,行事謹慎且忠心耿耿。若鳳鸞宮內有細作,絕不可能是她,謀害成皇後對她而言沒有絲毫好處。 長公主喚人扶住半跪哭泣的步琉月,走到綠綺麵前,冷聲問:“怎麽一回事。” 綠綺抿唇,沒有說話。她深深地呼了口氣,平複下內心的悲傷。身為掌事大宮女,這三十多年,她自認沒幹過一件有愧皇後的事。但三公主突如其來的指責,不可能沒有根據。 綠綺對步琉月再怎麽也生不出恨,彎下身,撿起了被步琉月掉在地上的信。 一目十行看去,視線落到了成皇後最後的話。 ——我這些日子強裝出來病情好裝,不過是為引蛇出洞罷了。我心知大限將至,這副身子約莫還能多撐一個月,便設了花宴,欲引出真凶。此番花宴之行,是殺我的好時機,意圖害我的人定不會放過。我必慎之再慎,留意身邊蛛絲馬跡。 隻是,若我沒抓出可疑之人,也沒活著回來那麽,唯一的可能便是你綠綺姑姑了。畢竟、她是我帶上山、不曾提防的,唯一一個人。 綠綺閉上了眼,淚水把本來就有些模糊的字跡打濕。 她心中大悲,滿嘴苦澀。前往大昭寺之前,她便察覺到皇後的不對勁,多番打探不得結果,誰料皇後娘娘竟拿自己的生命做了賭注。 忍下傷痛,皇後病後她是鳳鸞宮內最謹慎的人,為了怕人鑽空子,身上穿的、戴的日日一換。一幕一幕回憶過來。 身上,唯一的它物,是她耳上的珍珠耳環。 她最後手指顫抖地摘下耳環來。耳環上有輕微的茉莉香,是她的義女雲袖最喜的香。這丫頭愛美,自己用茉莉花點染了香水,抹在耳後、手腕,格外清新動人。隻是如今,這茉莉香聞著,竟摻雜了另外的味道。 她一咬牙,將耳環砸在地上,哢嚓聲裏,假的珍珠碎開,粉末堆積。 慢慢滲出另一股香…… 步琉月的哭聲停住了。 長公主也愣住了。 宮內的貴女們露出茫然的神情。 “這香,不就是當年宮中禁了的……” 綠綺手指顫抖,鳳鸞宮外大雨傾盆,她的視線越過低頭不言的宮女,直落到最後一個人身上。 淒風苦雨、叫囂不停,從她摔珍珠的一刻起,一青色衣裙的秀麗宮女,臉色便如死人一樣,瞪大的眼眸裏,是震驚、是絕望。 她先跪了下來,淚水已經溢滿了臉:“不,姑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珍珠是假的,我不知道這粉裏摻了毒香……”她泣不成聲:“這耳環是雙畫贈我的,我看著成色好,便拿來討好姑姑了……雙畫,雙畫,雙畫,你出來啊——你出來啊——” 她偏過頭,無助地在人群中尋找,找遍身邊,卻沒看到雙畫的身影。 轟隆一聲雷電響。 漢白石階上,出現一角明豔的煙紫長裙,隔著雨聲傳來的,還有女子悲痛欲絕,冰冷顫抖的聲音:“雙畫,這就是那個賤人的名字?” 一柄傘隔開黑雨。宮燈照著來人,蘇佩玉唇色寡淡、眼眸微紅,一看就是哭過很久的樣子。她的到來,讓整個宮殿的氣氛到達穀底。 步琉月愣住了。 長公主一時間也不明所以。 皇後剛逝,蘇佩玉不敢在鳳鸞宮放肆,滿心的酸苦隻化為顫抖,她將怒氣轉到綠綺身上:“這就是你教出的好宮女?——一個宮女……一個賤婢……她怎麽敢,她怎麽敢就這麽害死我的弟弟!” 聲音含淚帶血,淒厲傷心。 一把推開侍女的攙扶,蘇佩玉道:“我這個弟弟混賬慣了,頭一回那麽喜歡一個人。事事順著那賤婢,花宴期間還費勁心思,把那不知廉恥的賤婢接出宮。我弟弟一番癡情,她卻隻想借我弟弟之手逃出宮!” 蘇佩玉聲淚俱下,道:“……我終於查到了我那傻弟弟,安頓那賤婢的房子,誰料,房子之後的懸崖下,躺著的就是我弟弟的屍體啊。” 她五指染著鮮紅的蔻丹,如今披頭散發,像個女鬼,按著綠綺的肩膀不斷搖晃:“——你給我把那賤婢找回來!找回來啊!告訴我那賤婢的消息,我弟弟的命,我要她血債血還啊!” 蘇雙戌…… 也死了。 這個消息如平地驚雷炸開在眾人心間。長公主看不下去,叫人上前先脫開瘋狂的蘇佩玉。 在場的,跪得跪,瘋得瘋,哭得哭,聲音此起彼伏,伴隨咋大雨驚雷。長公主身為長輩,頭痛欲裂,在風雨飄搖裏,還聽到幾個宮女碎碎的聲音。 “啊……我也記得……雙畫,是和蘇家那位公子走得很近。” “可雙畫不喜歡他啊……雙畫是被家人逼入宮,常聽她說,她還有個青梅竹馬再等她呢。” 長公主偏過頭去,蹲下身,手指撚起了碎在地上的珍珠粉。當初盛行一時的宮香,隔著歲月,冷冽清幽不變。由燕地的毒花煉製成,毒性很弱,對有些人卻足以致命,何況大限將至的阿鸞。她垂眸,沒有去看神情恍惚的步琉月,沒有去看癲狂痛苦的蘇佩玉,因為蘇雙戌的死。 她渾渾噩噩想起。 這災事頻發的一日,她一整天都沒見到長女和幼子。 * 步驚瀾伸手接住宮簷下的雨。 玉色長衣,沾水微濕的長發垂腰,容顏秀雅,眉目卻冷淡。 侍衛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出,隻道:“徐家那位小公子沒有受傷,我們趕過去時,他還在逃。傳您的話後,燕羽衛所有人便停下了追殺,不曾傷他分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