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不知道他爹的用意,他卻是第一眼就明白了。 鎮國將軍怕他孑然一身、了無牽掛,在戰場上被殺伐和鮮血亂了本心。 故以此花告誡他。 實際上,多此一舉。 青年慢慢閉上了眼,眉宇如高山覆雪般冷冽。 多此一舉。 ……他從來都不是了無牽掛。 * 出了房間,徐禾便撞上了他哥。 徐星予往徐禾後方望了望,道:“那小子還好吧?” 徐禾道:“應該恢複得差不多了。” 徐星予舒了口氣,他實在是不願意拖欠人恩情,尤其是救命之恩。這今後要怎麽還還不知道呢,想到這他就頭疼,眼珠子突然打量徐禾:“你以前都做了些什麽啊,值得這小子為你這般出生入死。” 徐禾一直都沒搞清楚:“……我自己也想知道,就是些小恩小惠。看不過眼幫了幫忙,我都快不記得幫過他什麽了。” 徐星予笑了下,“看來那小子是個重情之人啊。” 徐禾有同感,點頭:“是挺重情的,然後……也挺執著的。” 他也不知道這執著從哪看出來,但餘木就是給他這種感覺。別人是不撞南牆不回頭,而對餘木,大概就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頭破血流依然不休,非得撞破南牆那種吧。 解決了女裝的事,還有安頓好餘木。 徐禾這才有心情認真對付他回京後,一幹人等的激動。 大胖娃送過來的邀請貼快要堆成山了。 也是長公主在,不然他們分分鍾堵上門來。 其實徐禾原先計劃是先去工部看看的,以前膈應那群思想腐朽的老古董都快成為他人生樂趣之一了,一年沒看到他們暴跳如雷的表情,他還有些懷念的。 但大胖娃這一次的邀請,堪稱“十萬火急”,一天遞了三回。 徐禾想忽視也難。 名為洗塵宴。 邀了很多以前國書院的同學,定在明月樓。 徐禾回了信。 第二天晚上,如約而至。第60章 洗塵宴 徐禾到酒樓門口,大胖娃就興奮地直接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本來顧惜歡就巴巴地靠著窗候著徐禾,見他來了,立馬跟打了雞血似的眼放光也不顧大街上所有人驚訝的目光,朝他招手,“誒誒,徐禾,這裏!” 他的聲音不可謂不大,讓原本就已經吸引了很多人注意的徐禾,更加受矚目。 目光有驚豔、有打量、有疑惑。 反正都讓徐禾不自在,心裏罵著大胖娃什麽破毛病,徐禾低著頭,走進明月樓。 顧惜歡他們設宴在三樓,臨窗、臨欄,能一眼看盡京中夜景。 在座的都是同窗四年熟悉的麵孔,國書院內青澀的學子們都已成長為翩翩少年,其中有人被還逼著參與今年春試,有人早已世襲罔替繼承家中爵位。 褪去簡單樸素的學子儒衣,換上錦衣玉袍,金冠青簪。 一室華光燦燦,皆是京中貴人。 不少明月樓裏其他客人都暗自偷窺,暗暗豔羨。 徐禾上樓時,隔著珠簾,歌女正半抱琵琶,聲音嬌媚唱一首虞美人。絲竹相伴,美酒溢滿,端是風流。 徐禾進來,放下竹簾。眾人一見他,就憋不住,笑了起來,笑得還挺放肆。 媽的,一年不見這群人笑點怎麽還那麽低。 他走過去坐下,翻個白眼,“笑個鬼。” 徐禾聲音冷冰冰,表情也不友善,頓時把剛剛美人掀簾入、衣裙曳燭光的意境全毀了。 一青色錦衣的公子收折扇,歎息一聲,幽怨道:“你能不能不要說話,就安安靜靜當回啞巴、讓我們留點念想唄。” 他的話得了不少人符合。 “對對,求你了,兄弟,別說話。” “我在家都快被老爺子逼瘋了——整日在書房,連個侍女也不曾見,好容易出來,就指望看看你了。” “是呀,你看看我們都憋成什麽樣子了。都認識那麽久了,這點小要求不過分吧。” 徐禾心裏吐槽這群人神經病,麵上卻不改色地拿起筷子,陰冷道:“你們可閉嘴吧,別逼我動手。” 眾公子扯了扯嘴角,心裏最後一點旖念消散了。這小子一年不見,還是那麽暴躁,更氣的是,他們還真打不過他。 而唯一打得過徐禾的顧惜歡正屁顛屁顛地為他倒酒,一邊心裏感歎徐禾一年不見還是那麽好看,一邊嘴上幫著符合:“就是!你們可閉嘴吧,跟沒見過美人似的,說出去都不嫌丟人。” 眾公子:“……” 你懂個屁! 反正他們死都想不到,長大後反倒是顧惜歡最有女人緣。以前那個上馬都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天喊地的死胖子,現在居然風流滿花街,過酒樓,一路紅巾翠袖招。 無視他們殺得死人的目光,顧惜歡笑道:“怎麽樣!這可是我尋遍京城,找出的口感最好的果酒。” 徐禾低頭嚐了一下,這酒酸甜適口,醇厚純淨。嘖,大胖娃怕是把畢生心思都用在吃喝玩樂上了。 他朝顧惜歡笑道:“不錯嘛。” 顧惜歡也笑了,滿城燈火在他身後,華衣少年眉眼風流,眼角淚痣灩了月色華光。 其餘人等憤憤咬牙。 “算了,喝酒喝酒。” 洗塵宴,徐禾是主角,眾人問了幾句錦州的事,當然重點是錦州的小娘子,諸位笑嘻嘻道:“都說那邊女子溫婉動人,是真的麽?” 徐禾也不知道如何作答,他能接觸幾個女人啊,而且就算錦州女兒再動人,管他們這群人屁事! 隻能換個話題,表示錦州那邊鶴山書院人才輩出。 眾人翻白眼,對這絲毫不感興趣。 徐禾參加這洗塵宴也沒什麽目的,就是敘敘舊。對於這些同學,四年下來總是有幾分情分的。 第一個任務完成後,他心態都變了很多,覺得自己離回去的時間點越來越近。當時間不再空餘漫長,便會開始珍惜遇見的每一人。 這時歌女罷了一首虞美人,換歌來,鶯鶯轉轉撥動琵琶,輕聲婉唱:“東郊又報春來到,梅靨柳眉還鬥好,君信道,衰顏得酒重年少,對酒邀客同燕笑……” 有人微醺,便提到了書院以前的歲月。 少時好附庸風雅,回回設宴,必行酒令。 一提到酒令,所有人便心照不宣地想到徐禾的春日宴了。 “不得不說,那詞確實是寫得好的,朗朗上口,反正我現在還能背出來,哈哈哈。” 徐禾拿筷子把一個餃子丟說話的人碗裏,一臉血:“你能不能不提這事。” 就這破詩,每回都要拿出來嘲笑一番。 徐禾說完,忽然察覺到一道很溫柔的目光,他偏過頭,發現在離他很遠的位置上,有個麵生的黃衫青年正望著他,見他回視也不慌不忙,笑吟吟道:“徐公子。” 眾人醉的醉,熏的熏,酒氣橫溢裏,這個青年倒顯得與眾不同。 徐禾一愣:“嗯,你……你不是國書院的人吧。” 黃衫青年也點頭,笑道:“嗯,我不是,我今日是特意托人帶進來的。”說著他眼眸彎彎道,“早在家父口中聽聞徐公子久矣,故想借這洗塵宴見公子一麵。” 此時黃衫青年旁邊的碧衣公子直起身來,伸手搭住他的肩,有點醉,但還是笑著:“來,徐禾你認識一下,這是工部尚書的長子,望之。” 黃衫青年有些無奈,把好友的頭推過去,然後朝徐禾溫潤一笑:“在下宋望之。” 徐禾乍聽工部尚書就怔住了。天璿幾月前便經辭了職位,退隱摘星院在那裏研究東西,如今工部的新尚書,便是曾經的工部侍郎。也就是當初帶頭看不爽他卻屢次被他懟回去的老頭之一。嗯,他剛剛說什麽來著? ……家父口中聽聞公子久矣? ……臥槽,那老頭罵他都罵給後輩聽了? 徐禾有點尷尬,“……讓你見笑了。” 宋望之隔著燈火,笑容溫潤:“何談見笑,公子果然如家父所說,聰慧無比,天人之姿。” 天人之姿——無論是姿容還是資質。 徐禾停了停後,樂了:“那老頭……哦不,尚書大人居然還會誇我?” 基本上喊他都直喊“臭小子”。 宋望之笑:“家父盼你回京多日了,工部一直候著您到來。” 徐禾沒忍住,笑出聲。 太有意思了吧,那群老頭每次見他都擺個臭臉,原來是羨慕他天資聰慧,嘖,早說麽。 徐禾莫名被誇,心情不錯,道:“成啊,我改日就去工部拜訪拜訪。” 到時候他們別後悔就是了。 宋望之笑彎眼睛,“好,望之恭候。” 因為喝了點酒,徐禾也有點暈,便起身掀開竹簾到外麵透氣。 在三樓憑軒,能看到明月樓下麵行來行往的人。 徐禾眼尖地看到了熟悉的衣服,就坐在一樓最中央,藏青衣衫白玉墜,是南冥書院的人。 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學子。 他在樓閣陰影裏,下麵的人也看不到他,所以幹脆就趴在了欄杆上,讓自己舒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