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答應了。 但他哥找不出話來跟餘木說,他又能跟餘木說些什麽。 幼年時的記憶都快被忘了,就記得古橋傾塌時餘木救了他,就記得宮宴上那小傻子跳水裏給他撿回紙…… 操,這麽一想,誰是誰恩人還說不準。 “……他這算是對我徐家有大恩德了。” 徐禾低聲道了句。 引他去醫館的是隨同徐星予一起回來的一名士兵,聽他言,也超徐禾一笑道:“是呀,鎮國將軍本想收餘副將為義子的,但餘副將拒絕了。” 0 徐禾驚訝:“為什麽要拒絕?” 士兵靦腆一笑,“屬下不知,這就要問餘副將了。”在軍營裏呆久了,見頭母豬都眉清目秀,遑論徐小公子如今還是紅妝示人,士兵被他看得有點臉紅,低下頭去。 徐禾抽了抽嘴角。 他當初取名完全沒用心,還取他半邊——餘木,不就是榆木麽?聽起來就木呆呆的,不是什麽好寓意。 心裏又後悔又愧疚,讓他爹收為義子不挺好的麽——改名叫徐木也好聽點啊。 醫館在驛站邊。 驛站前一棵老梅樹彎曲著身子,一月份,乍暖還寒,積雪還打在枝椏上。 入醫館,老中醫同他道:“我昨夜剛幫那位病人處理完傷口,打了麻醉後他才睡下,小公子聲音小點,別吵醒了他。” 臥槽那麽疼,還要打麻醉才睡得下? 徐禾倒吸了一口冷氣,朝老中醫謝過,然後在盡頭推開那扇門。 苦澀濃鬱的藥味,充斥著屋子。 徐禾放輕步伐,走過去,站在床邊看著正在沉睡的少年,有些不是滋味。 其實餘木現在處於在青澀與穩重之間,也不能盡說是少年。 眉眼已經展開,當初刻入骨子裏的懦弱自卑,被淩厲和冰冷掩蓋,隻是他睡覺時,唇色臉色都慘白,有一種藏刀深雪的清冽。 徐禾歎息一聲,這小子啊,果然沒把當初他的話聽進去。 他不想打擾他,轉過身,想要走。 突然手腕就被抓住,力度之大,幾要粉碎骨頭。 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柄刀已經靠到了脖子上,身後人的長發冰冷落在他肩上,甚至幹脆到話都沒說,極致的壓迫和危險。 下一秒就要斃命的直覺那麽明顯,徐禾驚愣,猛地轉頭。 和一雙深紫近黑,微有腥紅的眼眸對視。 孤僻、冷漠、溢滿殺氣。 倒映出他驚訝的模樣。 徐禾嚇得不敢呼吸,魂都要飛了。 擦擦擦擦擦,沒想到第一次在這個世界意識到死亡的危險,是在餘木的劍下。 那他轉過身抬頭的一刻。 有人比他更驚訝、更慌亂、更不敢呼吸。 咚。 劍掉到了地上。 許久的寧靜。 徐禾是被嚇得說不出話。 而一身煞氣冰冷如劍行雪夜的將軍,卻是臉色蒼白,在狠狠地貪婪地看過眼前人的容顏後,情不自禁閉上了眼。 ……即便那麽多年過去了,還是不變,隻是他淩空望過來不帶情感的目光,就叫他每根發絲連帶著心髒一起,生疼。 那種蟄伏血液和記憶裏的患得患失、惶恐不安,又開始……蠢蠢欲動。第58章 喂水 徐禾反應過來,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手心全是汗,他剛剛嚇得心髒都差點停了。 這小子長大後氣勢那麽嚇人的麽。 往後退,卻不小心撞倒了凳子。 咚地一聲響,打破了尷尬地局麵。 床上的青年睜開眼,繼續看徐禾。 青年身上穿著與長發同色的黑色單衣,襯得臉色越發蒼白。 隻是遙望過來的目光,卻又深沉而冷冽,在這陰冷的天氣裏,鋒利如劍。 他是真的變了。 徐禾心情頗為複雜,有點欣慰又有點唏噓,但他還是很快想起了自己今日前來的目的。 撓撓頭道:“你的傷好些了麽?我哥叫我過來接你。” 餘木緩慢地、努力的扯出一絲蒼白笑意來,掩去所有鋒芒冷漠,慢慢點頭。 冰冷化在眼中,成了水光。 仿佛又成了當初那個純粹的、容易哭的、常常會很自卑的男孩。 徐禾找出一份熟悉感,莫名舒了口氣。 剛剛餘木那氣勢簡直了,比他爹還恐怖,嚇得他都不敢怎麽隨意說話。 徐禾以為他剛醒過來,嗓子還不太舒服。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水,道:“要喝水麽?” 餘木沒有說話,再次點頭。 而手在徐禾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握緊、骨骼發白——自我厭惡的戾氣蔓延每分血液,想起剛剛那把劍差點傷了他,他甚至想殺了自己。 這個時候徐禾已經拿著杯子走了過來。 徐禾想了想,道:“剛醒過來,嗓子很痛的話,你也先別想著說話了。” 餘木低頭,目光落在少年握著青瓷茶杯的圓潤的指甲上,停了很久。 徐禾:“先喝口水吧。” 餘木乖巧地伸出手,接過杯子,茶杯是涼的。 無意間與徐禾指尖接觸,那種滾燙灼熱直上心頭。 他垂眸喝水。 他的小公子還是和以前一樣,在某些方麵上,遲鈍又粗心。 這茶水都不知放了多久,早已冰涼變質。 冰涼的水像是刀子在喉嚨裏生生割過。 咽下去。 胃部翻山倒海、痙攣地痛,最後滿嘴都是血腥的味道。 但他甘之如飴。 餘木喝得很平靜,徐禾等他喝完,見他嘴唇恢複了點血色,舒口氣,問道:“好點了麽?” 餘木用手擦了擦嘴邊,咬牙咽回湧到嘴邊的血。 克製住這些年寫入骨子裏的殺伐和煞氣,不敢再嚇著他。 “嗯,好多了,謝謝……謝謝您。” 他裝回最開始的模樣——或許不用裝, 這本就是他在他麵前最真實的樣子。 惶恐、敏感、又脆弱。 ……甚至話都不敢說大聲。 這是重逢後他第一次開口,聲音有些啞,但出乎意料的好聽。 徐禾有點驚訝,剛剛還以為這小子變了呢,怎麽一會兒功夫又跟以前一樣了。 這下子徐禾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本就欠餘木恩情,對他這種恭恭敬敬的語氣他更是受之有愧,尷尬不已。 別扭死了。 撓撓頭,不知所措的徐禾接過杯子,瞎找話題,試探著:“那你還要喝麽,要不、我……我再給你倒一杯?” 腹如刀絞,嘴裏的血腥味還沒淡。 餘木的目光卻清透純粹,朝徐禾笑著點頭:“嗯。” 但是徐禾的水倒一半,就被推開門想來看看餘木病情的老中醫阻止了。 天知道老中醫見他倒水時,表情有多驚恐。就差叫出聲來。 連身份都顧不上,跑著過來把徐禾的手拍掉,痛心疾首:“哎喲你在幹什麽呀小公子——這水都不知道放多少天,你給他喝什麽啊!而且他受的那傷,五髒六腑都出了事,哪能醒來就喝冷水——你是來要他命的吧!” 徐禾一頭霧水:“啥?” 老中醫真是又急又氣,想著要好好數落徐禾一頓,但手剛一揚起,就被背後一道冷得跟冰渣子似的目光給嚇住了。 而徐禾受了老中醫的指責後,也明白了自己這擅作主張有多麽坑人,臥槽,又愧疚又難受。 第一反應就是望向餘木。 對上的卻是餘木也是有些錯愕茫然的神情。 老中醫顧不得剛才那種被刀抵著後背的感覺,走過去問:“小友你現在感覺如何。” 徐禾也湊近來:“沒、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