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鬱鬱蔥蔥,一片綠意盎然裏。  穿過草木,扶裙而來的少年,宛如雨後亭亭的石榴花。  老國師走了,給他們留一個單獨空間。  門一合上,不知回頭,看四周都沒人。  整個人前傾,剛剛不可接近的聖潔高遠的氣質散去,手指搭在欄杆上,看著慢慢靠近占星殿的人,嘴裏嘀咕:“估計又是來要我幹白活的。”  徐禾在弟子的指引下,一路上了占星殿頂。  他是第一次來,到達頂樓的時候,被空曠明淨的殿台給驚了。  蒼穹之下,四根巨大的玉柱支撐起琉璃天壁,地麵是印刻星月的青石,沒有絲毫拚接的痕跡。  光滑冰涼,他踩在上麵,不由肅然起敬。  不知坐在最中央的玉台前,手指撥弄佛珠。  他進來後,就望向他。  弟子恭敬退下。  徐禾往前,坐到玉台另一邊,也顧不上寒暄了,在不知奇怪的眼神下,非常直接地認真說:“兄弟,幫我一個忙。”  不知的眼神瞬間露出了“果然如此”的一絲。  他把佛珠放下,道:“就知道你找我不會有好事。”  徐禾翻白眼:“什麽叫找你沒好事。你敢說上次宮宴的事,不是你得的好處多?”說到這個徐禾就唏噓,還握蓮而生的高僧,“你倒是厲害了,居然還弄出朵防水的蓮花來。”  “……”不知磨牙,氣得現在就像送客,把手攤開,擺在徐禾眼前,對外無喜無悲的臉上一臉憤怒,隻道:“你給我看清楚了!”  徐禾給自己倒茶呢。  不知伸出手,他就湊前一看,這蓮花四年不見越發精致了,花瓣清晰,銀光輝輝。  他嘖嘖稱奇:“喲,天生的蓮花,那邊上的銀輝還會增厚的啊。”  不知一噎,收回來,“花是真的,你別亂誣陷人。”他隻畫了銀色的邊而已。  徐禾今日來不是和他爭論這個的,喝下口茶,清清嗓子。道:“我不是四年前叫你騙我爹娘說穿女裝麽。現在一切結束了,你可以跟他們所,要我換回來了。”  不知剛才被他噎,也存心噎他一回,從上到下看他一回,道:“換什麽,你這不挺好看的麽。紅紅豔豔的,可像個姑娘了。”  徐禾:“……”揍他一頓佛祖會怪他麽?第56章 月獻  徐禾的表情太過猙獰,把心思都寫在臉上,看起來下一秒就要過來揍人。  不知反應很快,往後靠了靠:“你別衝動,別衝動,我們有話好好說。”  徐禾看了他一眼,喝一口涼茶,先消消火。  這裏是占星殿,不好動手。  而且這騙子都混成了聖僧,受萬民敬仰,真動了手,他自己也吃不了兜著走,回去就得被他娘先揍一頓。  不知坐直了身體,將手中的佛珠放在了玉桌上,開始認真考慮他的問題:“我入占星殿時,對外說是潛心參悟一月,這一月還沒到呢。要不,你再等幾天?”  徐禾想了想,道:“也行,到時候我來接你。”  不知搖搖頭,否定這個建議:“不能用接,聖僧是不能用請的。我行事隻看緣、隻論因果,所以你和我要偶遇。”  徐禾是真的被他震驚到了,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看他半天。然後由衷道:“厲害,我算是知道為什麽你能走到這個地步了。”  把裝逼的宗旨刻進骨子裏,這不出名,天理難容啊。  不知嘖了一聲:“你別誇我,怪不好意思的。”  徐禾嗤笑:“外麵一群人把你看作佛陀轉世,天天拐著彎地誇呢,你居然還會不好意思。”  不知低下頭一笑,有點靦腆,又有點其他味道。  徐禾打量著不知。  從當初餛飩鋪裏眉清目秀的狡詐小僧,到如今占星殿中潔淨如蓮的一代聖僧。  心中浮現起了很多問題,徐禾也直接問了出口:“你最開始是怎麽混出名頭來的?”  不知倒也沒含糊,回憶了一下:“就是這樣唄,那天聽你說了一堆話後,我就回去好好研究了下。高僧麽,話少點、神秘點就行了。”  “哪有那麽簡單,”徐禾不是很信,湊近低聲問:“你行騙多年,就真的一次沒露餡過?”  不知想打人。  “什麽叫行騙多年,是渡世多年!”  話剛落地,他便愣了。  愣在徐禾靠近過來的刹那。  少年眼有明光,容顏一如身上紅裙,明豔灼灼至不詳。甚至靠近的呼吸,都溫熱的,似沾染滾滾十丈紅塵。  亂入他四方清淨。  不知突覺左手掌心微微發燙。  “你靠那麽近幹什麽!”  徐禾被他嗬斥了回來,慢悠悠道:“又不吃你,怕什麽。”  不知將手覆在冰涼的石桌上,嘀咕道:“你能不能對出家人放尊重點。”  徐禾樂了,畢恭畢敬地給不知倒茶,“成,換個方式問——大師能否為我解解惑?我現在特別好奇,你有沒有露陷過呢。”  “嗬。”  不知拒絕他的茶,別過頭,不喝。  徐禾把茶水放下:“真的沒?但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你時,你就裝逼過頭露了陷,被人追著打呢。”  “……”不知也隨他的話想起某些不好的回憶,很無語:“你就不能記些好的?”  但他還是回答了徐禾原先的問題,用一種很微妙的語氣:“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是真的沒露陷過。大概是因為話說的都很短吧,明明牛頭不對馬嘴,但後麵他們自己都能給我圓起來。”  說到這裏,不知笑了,道:“至於姻緣、禍福之類,我發現,我是真的能看到人的未來。”  他說最後的話時,眼眸望著徐禾,不是那種對外永遠含笑慈悲的眼神。  就清清靜靜的,沒什麽情緒。  徐禾一愣,都快被他的眼神說服了,指了指自己:“那你幫我看看我的姻緣。”  不知收回視線,目光落到手心的佛珠上,“你我看不出來。”  徐禾放下手指:“嘖,你以為我會信。”  不知料到這點,隻道:“大概是你氣運太衰了吧——別想姻緣了,人家姑娘這麽遭罪麽。”  媽的。雖然不會娶妻,想也知道沒什麽姻緣,但徐禾還是懟了回去:“大師,我十歲那年就有女孩追在我後麵跑謝謝。”  當然被追的感覺血難受,跟被鬼追一樣。  不知磨牙:“哦,厲害了施主。”  徐禾假惺惺:“還好。”  最後與不知約好五日後大昭寺“偶遇”。  徐禾抓了點東西吃,離開了占星樓。  他一走,樓梯口的門關上。  世界便清冷下來。  偌大的頂樓,青石冷落,玉石無言,天光被銀鏡折射從四方落下光輝。  等到下樓的聲音完全漸漸消失在耳邊,  不知才攤開手,看著掌心。  血液滲出,直到皮層之下,將蓮花染紅。紅的妖嬈而淒豔。  原來那種燙。  是鮮血的熱。  *  徐禾回將軍府,先看到的是一匹馬,那匹馬矯健而挺拔、不是凡品。直到進府,問了管家,才被管家告知——那匹馬是他哥的。  哢。  徐禾嘴裏咬到一半的花生都掉到了地上,目瞪口呆:“你說啥?——我哥回來了?”  管家笑的眼睛彎成一條線:“是呀小公子,大公子回來了!”  徐禾:“……”臥槽,他昨天才和他娘討論起他哥,這算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麽?  他想去找他哥,但被管家猶猶豫豫攔住了。說他哥現在在休息。  徐禾想想也是,他哥這一路風塵仆仆,不知不眠不休多少天。他還是先別去打擾了。  “那我爹回來了麽?”  管家道:“回小公子,鎮國將軍還沒回來。”  “怪了。”  徐禾又往嘴裏塞了顆花生。  上回是他爹回來他哥沒回來,這回是他哥回來他爹沒回來。  他們就不能一起回來一次麽?  到晚上用膳時,徐禾見到了他哥。  過長廊,先問其聲。  起先是長公主冷冰冰的問話。  “你先說說,這回在家裏打算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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