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恩不確定這是不是幻聽,他繼續沉默著。 “要不要去我的莊園工作?” “……” 看到那仆人一直沉默,伊憐先生輕咳一聲,說道: “我家裏的仆人很多,你可以和他們一起工作,他們不會苛待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們的工資是每個月30磅,吃住都在莊園裏。當然,前提是你沒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如果你有……” “不、不,我沒有,我要去,”尤恩磕磕巴巴地說:“即使不給我錢,哪怕要我打掃廁所,要我每天隻睡一個小時我也願意。求您……” 伊憐微笑著說:“我怎麽會這麽對你。” 尤恩仿佛在抬頭的瞬間,透過伊憐先生的肉體、身軀,看到了他蘊藏住的高雅神性。他微笑的時候陽光環繞在身邊,猶如聖徒一般,以非凡的仁慈和近似另類的修養,擁抱著若渴的眾生。 而尤恩。他在心中默默地念著,我是卑劣者,我是凶惡者,我是無恥妄圖擁抱神性的罪人。 隻是有一點,尤恩十分確信。他一輩子都沒有什麽期盼,隻希望能站在他身邊。 當最忠誠的仆人。 馬車很快到達了莊園。 下車時,紀伯倫先生把瘸腿的仆人叫到了一邊。 “既然伊憐邀請你過來工作,那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我不會再多嘴。但我警告你。” 這位大人雖麵帶笑意,冰冷的神情卻令人後背一涼,“不管你有什麽居心,你最好能藏住馬腳。被我發現不對勁,那可不是伊憐替你辯解就能了事。” 尤恩從心底害怕這個喜怒無常的紳士,他害怕地點了點頭,慌張地跟上伊憐先生。 伊憐先生走路很快,尤恩走路不便,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這時他才了悟,在當貼身仆人的那段時間內,之所以他每次都能跟在先生旁邊,是因為伊憐為了應和他而降慢了速度。 但是現在他著急回家,根本顧不上他。 他急著去見誰呢? 尤恩第一次走進伊憐先生的府邸時,恍惚之間並不覺得陌生。 他和伊憐通信已久,有時伊憐先生會花費兩三頁的筆墨,著重描寫他居住的場景。 他覺得自己好像早已經來過這裏一樣。 時常出現在信件中,被詳細描述過得別墅,以及用厚重石板鋪成的羊腸小路,甚至連每一寸草地都是如此的熟悉。 伊憐先生走在繁茂地樹蔭下,陽光斑駁地透過樹葉的影子照射於其身,他剛要走下台階,房門就被打開。 “伊憐,伊憐!” 輕快的聲音傳來:“我聽到你回來的聲音。” 那聲音是如此的快樂,好像是泡著蜜餞、浸著陽光,流露出說話人快活的心情。 不難想象,說話者一定是在充滿愛意的環境下長大。 尤恩原本站在莊園的門口,本想要順著那徑長的小路走進去,但他很快就停止了步伐,站在鐵門處不動。 所有的仆人都站在那裏,好像沒有主人的吩咐不可以進去一樣。 尤恩站的位置視野最好。他清晰地看到那位女士腳步輕快地走下樓梯,跳著摟住了伊憐的手臂。 她身穿鵝黃色曳地長裙,金色波浪細發,手臂纖細修長,整個人像是童話中的人物一樣優雅溫和。 伊憐一邊笑著,一邊用手撫摸著她的頭發。 尤恩聽到他叫她的名字。 戴安娜。 他說,戴安娜,我給你帶了禮物。 “發什麽愣?已經可以進去了。” 尤恩被後麵的人推了一把,才感覺到意識重新回歸,四肢也可以動彈。尤恩發覺自己擋住了別人的路,低聲說對不起,從地上拿起自己單薄的行李,慢慢地往前走。 不怪尤恩走神。 當他聽到伊憐先生叫出那女孩的名字時,一種難以形容的、從未有過的羞恥感自他心中升起,幾乎將他整個人全部吞噬掉。他甚至覺得,如果不消失在這塊地方,他就會羞赧致死。 尤恩都說過什麽話? ‘你把我當成您喜歡的人的替身,遮住了眼睛都是一樣的。’ ……怎麽可能會是一樣的? 泥土再怎麽遮掩也還是泥土。 而伊憐先生不忍拒絕,自己就裝作他也情願的樣子,一共強迫過他多少次呢? ‘隻要得到您的身體就可以’。……尤恩怎麽有資格說出這種話? 尤恩的臉漲得通紅,幸好伊憐先生和那位小姐已經進了房子,這才讓他有喘口氣的機會。他全然不知道要往哪裏走,後麵的人嘖了一聲:“你怎麽不去工作?為什麽要在這裏浪費時間!” 尤恩低著頭還沒想好說什麽,後麵的人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勢,歎了一聲:“是新來的啊!” “……” “去找管家,讓他為你安排工作。” “新來的仆人?我沒聽伊憐先生提起過。一年前仆人就已經飽和得不能再多人了,就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怎麽還會要新的仆人呢?請您直接和我去見伊憐先生。” 說罷,管家就要和尤恩一起走進那幢別墅。 “不、不用了。” 尤恩努力將情緒平定,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我想,可能是我記錯了,我並不是新來的仆人。不用打攪伊憐先生,我直接回去就行。” 說完這句話,尤恩朝著管家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他能夠親眼看到伊憐長大的地方就已經很滿足了,實在沒必要再打攪伊憐的生活。 信件中的伊憐對他毫無保留地展示依賴,讓尤恩錯以為他對自己有另類地情感。現在他全都弄清楚,再也不會會錯意了。 尤恩費力地加快了腳步。他想要快點離開。當他想要快走時,他的瘸腿的毛病會暴露的更嚴重,平日裏他走路的速度並不快,總想要在最大程度展現出自己的正常。可是現在他知道那個人不會再關注他,所以才能夠肆無忌憚地暴露出自己的缺點。 但他還沒有走出鐵門,就聽到有人在身後叫他的名字。 “尤恩。” 尤恩本想裝作沒聽到。可是,他走路的樣子實在是太難看了,即使再怎麽裝作不在意,他也不想讓背後那人看到這幅模樣。 伊憐從背後輕輕拽住了他的手腕。 “對不起,我因為太高興,完全忘記了你的事。剛才管家和我說你要離開了,你生氣了是嗎?” “不……” 尤恩的聲音聽不出悲喜。 手腕處,很熱。 伊憐先生向來如此。一旦察覺到有什麽不妥,即使是對一個無關緊要的仆人,他都會親自追來道歉。 但是尤恩並不是生氣。 “我給你介紹,”伊憐好像很高興一般,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歡快,“這是戴安娜。戴安娜,這是在船上幫過我很多次的尤恩。” “……” 那女人也在後麵。 尤恩低著頭,彎著腰,轉過身來向兩人行禮。 “您好。” 尤恩深深地向那位女士鞠躬,是無可挑剔地問候禮。他的兩隻手都束在前麵。因為他手顫抖的樣子十分難看。 “你好。”女人想了想,問伊憐:“你想讓他在家裏做什麽工作?” 伊憐說:“在船上,他一直是我的貼身仆人。” “你的貼身仆人,聽起來是很厲害的仆人啊。” 戴安娜笑著去拉伊憐的手。 有人說,溫柔其實是一種讓人難以反抗的暴力。 以善良為名義的殘忍,才最苦不堪言。第13章 伊憐先生被稱為‘最仁慈的主人’,這當然不僅僅是誇張。與他交往時間越多,對他的性格就會越了解。 現在,和他長相處時間的管家,就在為他這個特性而頭痛。 管家實在是想不出一個職位,把那位新來的瘸腿仆人塞進去了。 伊憐先生倒顯得無所謂,在他看來這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如果實在沒有辦法,就讓他在書房幫我整理書籍。” “伊憐先生,您當然有您自己的考量,但是我不得不冒昧地提一句,曾經有不少仆人因為無事可做,而犯下了偷竊的心思;我不知這位新來仆人的底細,想來還是需要有位可以值得信賴的仆人去監督他……” 伊憐沉默了一陣。最後才說: “就我和他的交往情況看,尤恩沒有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 管家低下頭:“是我多嘴。” “不,你隻是並不了解。既然你信不過,就讓他跟在我身邊侍候。”伊憐輕聲說:“他腿腳不便,粗重的工作並不適合他。” “具體的工作是?” “這很簡單。譬如說幫我拿個資料,或是幫戴安娜小姐擦一下首飾……” “哦,他可以幫您擦拭皮鞋。這也是輕便的工作,適合交給他來做。” 伊憐點了點頭。 管家想了一陣,問道:“至於他的工錢……” “給他三十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