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從戎恨不能一腳把老頭子踹出去,但是勉強壓住火氣,他的語氣依然和藹:“那麽,到底是猩紅熱,還是麻疹呢?”泰勒醫生掏出聽診器,開始掀了被子去聽霍相貞的心肺。一番檢查過後,老泰勒下了結論:“是麻疹!”此言一出,霍府立刻亂了套。白摩尼在外麵玩夠了,因為家裏冷清,所以他直接又來了霍府。進門之後,他隱隱感覺氣氛不對,及至走到了霍相貞所居的小樓,他被衛兵攔在了樓門外:“白少爺,請問您出過疹子嗎?”白摩尼被他們問愣了:“疹子?沒有。”衛兵答道:“那您不能進去。大帥正在發疹子,副官長說了,疹子傳染,從今開始不許人隨便進樓。”白摩尼登時急了:“什麽?大哥發了疹子?他多大了還發疹子?你讓我進去瞧瞧他,我不怕傳染!”衛兵巋然不動:“白少爺,對不起。副官長發了話,我們不敢違背。”白摩尼這才聽出了問題:“副官長?這裏什麽時候有副官長了?”衛兵麵無表情的答道:“是馬副官新升任了副官長。”白摩尼極度不屑的冷笑了一聲:“我當是誰,原來是他!是他也不行!憑什麽不讓我去看大哥?”話音落下,他想要去推搡衛兵。然而正當此時,半開的樓門中走出了馬從戎。馬從戎是長袍的打扮,背著雙手站得筆直。居高臨下的站在台階上,他很反常的沒了笑容:“大帥剛剛入睡,你們胡吵什麽?”白摩尼伸手一指他:“馬從戎你是怎麽回事?發疹子是大病,你為什麽不讓我進去?傳染了也是我的事,我都不怕,你跟著操什麽心?”馬從戎的白臉沒了光彩,眼睛下麵透出了青暈:“萬一大帥剛剛好轉,白少爺又病倒了,豈不是要累大帥費心?請白少爺以大局為重,不要鬧了!”說到這裏,他一甩袖子,轉身走回了樓內。白摩尼見此情形,知道自己是落了下風。仰起頭望向二樓窗戶,他心急如焚,又不敢喊。孤伶伶的徘徊片刻之後,他扭頭也跑了。他是個缺乏常識的人,想去找個醫生問一問這病的嚴重性。急三火四的跑出霍府,他正想上汽車,不料在上車之前一抬頭,他忽然看到了遠方街口的顧承喜。顧承喜雙手插兜,一路走得東張西望,顯然是心不在焉溜達過來的。白摩尼眼睛一亮,當即招手大喊道:“小顧,過來!”第17章 碰壁白摩尼雖然看顧承喜是隻可笑的土包子,但是因為他救過霍相貞的命,所以嘴上盡管笑得熱鬧,其實心裏把他認作了好人。白摩尼不會拉攏人心,霍相貞是把他當成寶貝寵愛了,霍相貞身邊的人卻是隻認馬從戎一個。他身邊沒有得力的人,一個開汽車的汽車夫倒是白家的人,可惜除了開汽車之外一無所知,完全無法利用。於是此刻驟然見了顧承喜,他心中一喜,竟像是見了救星一般。喚狗似的,他一嗓子把顧承喜吆喝到了自己麵前。一把抓住顧承喜的手,他轉身又走回了霍府院內。顧承喜摸不清頭腦,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跨過霍府的門檻:“白少爺,你找我有事?”白摩尼一邊疾行,一邊頭也不回的問道:“小顧,你發過疹子沒有?”顧承喜立刻開動了腦筋:“疹子?”他不知道自己發沒發過疹子,沒印象,回憶不起,但是沒有實話實說,他轉而問道:“白少爺,誰發疹子了?”白摩尼死死的攥著他的手腕,纖細的手指滲了汗,枝枝杈杈的又涼又膩:“是大哥!我沒發過疹子,馬從戎說疹子會傳染,不許我進樓看他!你要是不怕的話,你替我瞧他一眼去!”話到這裏,他猛的回了頭,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真含了水:“小顧,出疹子是不是很凶險的病?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顧承喜的麵孔也褪了血色:“好像是……挺厲害。”聽了他的回答,白摩尼帶著哭腔,顫悠悠的“啊”了一聲。白摩尼一直把顧承喜領到了小樓前。沒輕沒重的把顧承喜往樓門一搡,他紅著眼圈嚷道:“他生過疹子,可以進樓。”這一嗓子又引出了馬從戎。意外的見了顧承喜,馬從戎一怔:“你怎麽來了?”白摩尼生怕馬從戎又要擋駕,於是起了替顧承喜撐腰的意思:“他是我的全權代表!我怕傳染,我不能進;他不怕傳染,讓他替我進!”馬從戎背手站在台階上,靜靜的看了顧承喜一眼。這一眼沒什麽力道,但是有內容,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發毛。顧承喜立刻覺察到了,當即露出一臉無所適從的傻相,故意呆頭呆腦的看看白摩尼,又看看馬從戎,並且還抬手抓了抓腦袋。馬從戎收回目光,掛著霜的白臉漸漸還了陽。對著白摩尼笑了一下,他開口答道:“好,那就讓顧爺進去瞧瞧大帥吧。瞧清楚了告訴白少爺,也省得白少爺擔心。”然後他對著顧承喜一點頭,轉身邁步走回了樓內。顧承喜正要跟上,後背卻是又被白摩尼狠狠推了一把:“快點兒去啊!”顧承喜並不在乎他的細胳膊小力氣,但是順著力道踉蹌了一下,他頗為狼狽的上了台階。追著馬從戎走了兩步,他聽到馬從戎背對著自己出了聲:“顧爺和白少爺也有交情?”顧承喜且行且答:“馬副官,我也糊塗著呢!在天津我給白少爺當過兩天跟班,後來他嫌我給他丟人,就讓我跟著軍需處回北京了。這兩天你一直沒回家,我想著過來走走,看看能不能和你見一麵。哪知道剛在街口露麵,就被白少爺叫住了。聽說大帥發疹子了?不都是小孩兒才發疹子嗎?大人也發?”馬從戎聽了他一席話,心裏稍微舒服了一點:“誰說不是呢!我也沒想到大帥會鬧了這個病。”顧承喜緊追慢趕的跟著馬從戎。馬從戎是細高身量,腿長,平時看著慢悠悠的,一旦加了速度,卻是可以迎風走成草上飛。樓下樓上不時有年輕的小勤務兵來回經過,馬從戎一邊走一邊又道:“現在醫生也沒有辦法。不敢用藥,如果藥用猛了,疹子發不出來,更危險。”然後,他停在了臥室門前。一手搭在門把手上,他轉身麵對了顧承喜。將一根手指豎到唇邊,他“噓”了一聲:“保持安靜,不要驚擾了大帥。”看到顧承喜認認真真的點頭領會了,馬從戎手上緩緩用力,讓彈簧鎖的銅舌頭慢慢縮回。及至縮到底了,他輕輕向內一推房門。顧承喜人在門口,隻覺撲麵一股子鬱悶的熱氣,熱氣中夾雜著藥的苦味。而在靠牆的一張大床上,霍相貞正靜靜的闔目躺著。馬從戎躡手躡腳的往裏走,他也跟著邁出了賊的步子。無聲無息的越走越近,他對霍相貞也是越看越清。看在眼裏,他的眼紅了。他看到他的平安發出了一臉的紅點子,麵孔浮腫得失了輪廓,呼吸則是微弱得輕不可聞。腳步停在床前,當著馬從戎的麵,他克製著自己不妄言不妄動。死死盯著霍相貞的麵孔,他把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硬是沒有出聲。床邊地下擺著幾隻小火酒爐子,小鍋子裏麵不知道咕嘟著什麽藥,總之鍋蓋上帶著成片的孔洞,讓蒸汽可以嫋嫋的上升彌漫。馬從戎用小手帕蘸了水,仔細擦拭了霍相貞的眼皮和嘴唇。單手撐在枕畔,他公然的彎腰俯身,和霍相貞貼了貼臉,又把手伸進霍相貞的睡衣領口,細致的摸了摸胸膛。貼過了摸過了,他直起身歎道:“還是熱。”顧承喜不敢正視他,因為想起了外頭那些流言蜚語。顧承喜管得住自己的手和嘴,可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他知道馬從戎是個人精,能從人的眼睛一直看進人的心。“大帥是睡了?”他低著頭,問馬從戎。馬從戎搖了搖頭:“什麽睡了,是燒糊塗了。”顧承喜也跟著歎息,滿臉的焦慮和惶恐:“馬副官,你看我能幹什麽?我……我也挺會伺候人的。你要是信不過我,給我派些粗活兒也成。”馬從戎不置可否的望著霍相貞,心想自己若是一時放鬆,這小子可能就會被白摩尼籠絡去了。白摩尼,親不親友不友的,敢在府裏成年累月的充主子,什麽東西!思及至此,他抬手一指地麵的小火酒爐子:“顧爺,那小鍋裏熬的都是透疹的藥。你看著鍋看著火,讓藥汽多熏熏大爺。這活兒不累,但是挺膩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