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摩尼驚叫一聲,彎腰摟住了霍相貞的腦袋:“真高!”霍相貞被他擋了眼睛,所以一邊走一邊搖晃腦袋躲他的手。沒有走出幾步,他忽然問道:“光著屁股呢?”白摩尼低頭去看他的睫毛和鼻梁:“剛洗了澡,幹淨的!”霍相貞抬手一拍他的大腿,笑著罵道:“混蛋!”白摩尼一下一下撫摸著他的頭發,忽然又問:“大哥,如果我不是小弟,而是小妹,你是不是早就娶我了?”霍相貞想了想,然後答道:“不一定。賢內助賢內助,得賢才行。你這樣的,好吃懶做,也就是塊姨娘的料。”白摩尼聽聞此言,氣得大罵,一邊罵一邊踢動一雙小腿,用腳後跟在他胸前亂鑿了一氣。霍相貞笑著繼續走動。白摩尼的大腿磨蹭著他的麵頰,軟而芬芳。他真想扭頭在那皮肉上輕輕的親一下吮一下,但是不能,因為不確定白摩尼的意思。白摩尼從小到大,一直沒個正經,他懷疑對方也許隻是鬧,傻玩傻鬧。再說,也對不起靈機。霍相貞按兵不動,白摩尼也隻好引而不發。他對霍相貞是怕又不怕。不怕,是因為他知道霍相貞對自己有感情,可以由著自己任性;怕,是因為他離不得霍相貞。霍相貞沒了他也是一樣的活,他沒了霍相貞,活不了。所以,有些話,他不敢說;怕自己說不好,會說走了大哥。在霍相貞的脖子上騎夠了,他落了地,想和霍相貞同床共枕,然而霍相貞對他一揮手:“回你自己屋去!”攆走了白摩尼之後,霍相貞雙手叉腰站在臥室裏,心裏一陣一陣的發燒,燒得他坐立不安。這時候就想起馬從戎的好處了,他有心把馬從戎叫來天津,然而一山不能容二虎,馬從戎要是來了,摩尼還不得發瘋?輾轉反側的熬過了一夜,翌日清晨霍相貞早早起床,要用正事占住自己的心神。今天他打算去找連毅的晦氣,特地吊唁似的換了一身黑西裝。將一頂禮帽扣到頭上,他由著副官為自己係上了大衣衣帶。雙手插兜走出寓所,他在院子外汽車旁,很驚訝的看到了顧承喜。顧承喜還是昨天的打扮,不知道在外麵站了多久,兩道勻稱的眉毛都掛了霜。霍相貞停住腳步注視了他,他怔怔的回望過去,望了片刻,仿佛如夢初醒一般,他猛的抬手敬了個軍禮:“大帥早!”霍相貞淡淡的問道:“怎麽站在這裏?”顧承喜凍得舌頭都麻木了,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吐:“白少爺讓我今天還陪他玩。”話音落下,他很巴結的,對著霍相貞又笑了一下。然而霍相貞神情漠然的隻一點頭,隨即彎腰上了汽車,絕塵而去。兩個小時之後,白摩尼出了門,看到了冰棍似的顧承喜。“你傻啊?”白摩尼愕然的罵道:“我讓你九點鍾到,你是幾點來的?看你那樣,凍得像個破蘿卜似的,是不是又憋著要給我丟人呢?”顧承喜陪著笑,不說話。跟著白摩尼上了汽車,他又長了一天的學問和見識。第15章 馬氏門下白摩尼帶著顧承喜四處混了幾天,漸漸的轉了口風,開始對小顧讚不絕口。小顧仿佛是把他伺候得很滿意,不但學會了給他開車門,學會了代他付小賬,而且言談舉止也往體麵的方向靠攏,丟人現眼的次數與日俱減。然而正當此刻,霍相貞卻是下了一道命令,把軍需處打發回了北京。白摩尼好不容易給自己培養了個乖巧的伴兒,結果猝不及防的,伴兒又沒了。顧承喜在天津買了幾樣奇巧的小玩意兒,當成禮物送去了馬從戎家。不聲不響的給白摩尼當了幾天奴才,他發現白摩尼雖然吱哇亂叫的貌似厲害,其實沒有實權,對於正事也說不上話,純粹隻是個傻玩傻樂的少爺崽子。和白摩尼相比,倒是馬從戎更說了算,雖然白摩尼是白少爺,而馬從戎隻是馬副官。像隻大蜘蛛要織網似的,他按兵不動的先觀察了一陣子,末了選中了馬從戎。單槍匹馬的敲開了馬宅大門,他吐絲去了。霍相貞一離了北京,馬從戎就成了閑人,但又是閑而不閑,因為上頭沒了差事,下頭還有他的買賣。顧承喜一直以為他隻是個有臉麵的副官,及至今天進了馬宅大門,他才知道自己是小瞧了人家。馬從戎住著個三進的大四合院,聽差仆役一應俱全。聽說大爺的救命恩人來了,他笑眯眯的出了門,親自迎接:“顧爺來了?聽說你們前些日子去了天津,怎麽樣?見著大帥了沒有?”顧承喜拎著一串花紅柳綠的禮品匣子,沒想到馬宅這麽闊,幾乎有些傻眼:“見著了,大帥……挺忙的。”馬從戎穿著一身薄薄的灰鼠皮袍子——從來不穿棉,因為嫌臃腫,不利索。拉起了顧承喜的一隻手,他很體諒對方的怯:“大帥是忙,一年到頭總不得閑。顧爺到了天津,沒趁機會玩玩?”顧承喜身不由己的跟著他往裏走,一邊走一邊頗為羞澀的提起了手裏的禮品匣子:“玩了,玩了好幾天,回來的時候給馬副官帶了點兒東西,我……”馬從戎接了他那串匣子:“顧爺,你可真是的。你是個剛當差的人,手裏能有多少錢?你要是來一次就帶一次禮,將來我還敢招待你嗎?記住,往後不許了。你對大帥有恩,照理來講,我都該跟著大帥感激你的。”顧承喜張了張嘴,沒想好回答,隻喝了一口西北風。進了馬宅的小客廳,顧承喜生平第一次坐了沙發。屁股上下顛了顛,他自己笑了:“像棉花包似的。”馬從戎親自給他倒了杯熱茶:“說起來,還是現在的人更享福。過去的人再有錢,他也坐不上沙發汽車、用不著電燈電話不是?顧爺多加把勁,日後也像我似的置辦出一份小家業,比上雖不足,比下卻有餘,也不枉人生在世活一場,你說呢?”顧承喜知道馬從戎是個穩當人,他敢說自己是“小家業”,實際的家業就必定相當之大。故意裝出笨頭笨腦的樣子,他訕訕的笑:“我?我不敢想。”馬從戎向他欠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敢想?想都不敢,怎麽能有出息?雖然你是個外來的,沒有根基,但你是大帥的恩人。這一筆老本,夠你吃一陣子的了!”顧承喜心裏有點小糊塗,臉上笑出了大糊塗:“馬副官,我是個鄉下小子,什麽都不懂。往後你多教教我,要不然我一個人……像個傻子似的。”他這話說得太實在了,引得馬從戎笑出了聲:“顧爺,謝你這句話了。雖然我也本事不濟,但是蒙你看得起我,有忙我一定幫!軍需處我知道,沒大事,有大事現在也輪不到你幹。別走了,下午帶你出去玩玩。”顧承喜依舊是笑,心想怎麽誰見了自己都要帶自己去玩?不過玩是好的,他們這幫人的玩法,真讓自己長見識。在八大胡同的一家清吟小班裏,顧承喜見識了名震北京的花國狀元。馬從戎提前囑咐過他,說這班子裏的姑娘都是賣藝不賣身的高級貨,讓他手腳老實點。其實這話本不必說,他對於娘們兒一直是不大來勁。尤其高級娘們兒們一個個飄飄欲仙的,更讓他連句玩笑都不敢開了。馬從戎顯然是這裏的常客兼貴客,班子上下的人全對他畢恭畢敬。在姑娘的香閨裏混過了小半天,馬從戎丟了一遝鈔票,帶著顧承喜往外走。及至上了汽車,顧承喜忍不住問道:“馬副官,一覺都沒睡,就給那麽多錢?”馬從戎向後一靠,命令前方的汽車夫開東安市場:“本來用不著給那麽多。不過我不在乎錢,為的就是買個樂子。”顧承喜還是莫名其妙:“你也沒樂啊!”馬從戎笑而不語——其實他隻是想來尋求一點精神上的慰藉。如果真樂成了,大爺想必也不會再專寵他了。有些事不消說,他自己裏明白,大爺心裏更有數。去年貪得過分了,結果挨了大爺一個嘴巴和一記窩心腳。今年得收斂著點,另外要籠絡住大爺的救命恩人。大爺是個好人,萬一哪天自己真犯了滔天的大罪,恩人一句話,大概勝過自己叩一百個響頭。在東安市場中的一家酒樓裏,顧承喜和馬從戎吃了頓飯。馬從戎在酒樓裏遇見了幾個熟人。顧承喜冷眼旁觀,聽出熟人都是有身份的體麵人,其中一位似乎還是次長之流。馬從戎對他們愛答不理,他們卻是滿麵春風,此起彼伏的招呼“馬三爺”。於是顧承喜又長了知識。原來馬副官隻在霍府是馬副官。出了霍府,他是一般人都巴結不起的馬三爺。自己口口聲聲的稱他馬副官,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但是話說回來,他不明白馬從戎為何能有衝天的權勢和氣焰。表麵看著,馬從戎的氣派仿佛比軍需處的處長還大。次長端著酒杯過來敬了他一杯,幹杯之後兩人聊了幾句,說的都是某某總長如何,某某師長如何。馬從戎的語氣很沉靜,仿佛總長和師長全在他的手心裏。顧承喜暗暗的點了頭,認為自己沒跟錯人。顧承喜夠不著霍相貞的邊,所以隻好對著馬從戎使了勁。他本來就是個靈活的性子,而伸手不打笑臉人又是放之天下皆準的真理。壓著性子自居為鄉巴佬,他豁出去憑人笑話,決心去做馬從戎手下的一名小學生。開學不過幾日,他又長了許多的學問——霍相貞簡直就是馬從戎手中的一張空頭支票,馬從戎頂著這麽一張支票東拉西扯,居然攥住了滿手的人脈,連軍需處的處長背了人,都要尊他一聲馬三爺。顧承喜感覺霍相貞是被馬從戎吃了大戶,心裏幾乎要憤憤不平了。一邊不平,他一邊又聽到了些許風聲,說馬從戎之所以能有著天大的麵子,乃是因為他那一身細皮白肉合了靜帥的胃口——霍相貞字靜恒,外麵的人提起他,統一的稱他一聲“靜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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