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小勤務兵陪著笑容開了口:“白少爺,昨天一時沒找到合適的大玻璃鏡配,大帥說碎了一角也能將就著照,所以就等到現在才搬。”少年穿著愛爾蘭花格子呢上衣,頭上歪戴著一頂學生帽。一邊張嘴一邊轉向前方,他仿佛是預備著繼續說話,然而冷不防的見了顧承喜,他當即一聳肩膀:“喲,這是誰啊?”顧承喜呆望著少年,少年太漂亮了,一張臉凍得白裏透紅,鮮豔嬌嫩得如同花瓣,配著斜飛的長眉和清澈的大眼睛,他一顰一笑都像是帶著戲文。身邊的馬從戎開了口,替他回答:“白少爺,這位顧爺救過大爺的命,當時您沒在場,不知道。”白摩尼一揚頭:“我怎麽沒在場?我怎麽不知道?我隻是沒見過他而已,讓你說得我好像根本沒去似的!”然後他對著顧承喜不倫不類的一抱拳:“你是好人,我謝你啦!”話音落下,他咕咚咕咚的跑上了樓。馬從戎不屑的一笑,隨即對著顧承喜說道:“顧爺你跟我往這邊走。這幫家夥也夠可恨,早不搬晚不搬,非得這時候擋咱們的路。”顧承喜站在原地沒有動。鏡中人和鏡外人一起刺激了他。真的要走嗎?一步邁出去,從此可真就是天歸天、地歸地了!看看平安的家,看看平安家裏的人,平安養的狗大概也比他高貴百倍!不能走,怯也不能走,怕也不能走!走了,就回不來了!走了,這輩子就連平安的邊都摸不著了!拖著右腿向後一轉,他漲紅著臉開了口:“馬副官,我不走,我還有話對大帥說!”第13章 交錯白摩尼今天不知是怎麽了,興致特別的好,衝進書房之後二話不說,直接開始對著霍相貞載歌載舞,哼哼呀呀的滿屋轉圈。霍相貞坐在寫字台後,本是在沉痛緬懷著自己的手表,冷不防的看了他的洋相,不由得抬頭笑問:“瘋了?”白摩尼將雙手交握在了胸前,擺了個要唱西洋歌劇的姿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對著霍相貞一伸手,同時走腔變調的曼聲唱道:“大哥——帶我去上海玩——好不好——”霍相貞向後一靠,徹底笑了:“小崽子,你又鬧的是哪一出?我沒時間帶你去上海野跑。”白摩尼不唱了。向前走了兩步,他“啪”的一聲,把上半身拍上了寫字台。雙臂長長的伸向了霍相貞,他仿佛是渾身的皮肉全在做癢,賴唧唧的不撒嬌不行了:“大哥啊……”沒等他把話說完,書房的房門忽然被人輕輕的敲響了。響過之後即刻一開,馬從戎並不給他恢複原形的機會,故意請家裏外頭的人一起欣賞白少爺撅向門口的屁股:“大爺,顧爺說還有話要對您講。”霍相貞很意外,幾乎吃了一驚。一扯白摩尼垂到自己腿上的手,他低聲說道:“你出去。”白摩尼溜下大寫字台,回頭看了顧承喜一眼,也有點不好意思。他快步離了書房,馬從戎也一如既往的關了房門。霍相貞把兩邊胳膊肘架上了寫字台,遙遙的問話:“還有事?”顧承喜徹底的不看他了,垂著頭喃喃說話:“大帥……我、我不想去鹽務局,你……您能不能讓我當個兵?您是帶兵的人,我……我……”霍相貞明白了。將手邊的一支自來水筆投進瓷筆筒裏,他答道:“可以。”一句“可以”,截斷了顧承喜的語無倫次。顧承喜心中天大的事,放在霍相貞的口中,隻不過是“可以”或者“不可以”。顧承喜深深的鞠了一躬:“謝謝大帥。”霍相貞無言的揮了揮手,可惜顧承喜垂著頭,不能領會他的示意。於是霍相貞隻好額外的開了口:“去吧。”顧承喜暈頭轉向的往外走。房門一開,他聽到後方的霍相貞喊道:“馬從戎!”馬從戎和他擦肩而過進了書房,留他一個人站在了幽暗的走廊裏。走廊的另一端開了一扇門,門內有人在哼著古怪的小曲。忽然哼曲的人向外一探身,顧承喜看清了,認出那是活潑美麗的白少爺。白少爺已經脫了外衣摘了帽子,衣衫不整的趿拉著一雙兔毛拖鞋,是個隨時要就寢的模樣。對著顧承喜一挑眉毛,白少爺屈尊紆貴的笑了一下,緊接著縮回了頭。顧承喜沒有笑,因為感覺白少爺似乎是把自己當成了一條通人性的好野狗。片刻之後,馬從戎出了書房。一邊關門一邊轉向顧承喜,馬從戎壓低聲音笑問:“不想去鹽務局了?其實鹽務局挺好,是個肥衙門。”顧承喜倒是感覺馬從戎更可親一點:“我……我想跟著大帥做事……”馬從戎帶著他往樓梯口走,聲音始終是很低:“也對,有大帥提攜著,從軍比去鹽務局更有前途。你等著,我必定給你掂量個好位置,你認字嗎?”顧承喜思索著答道:“我小時候念過幾天私塾,報紙差不多能讀通……”馬從戎一點頭:“好,夠了。本來也不用你做學問。”馬從戎帶走了顧承喜。出樓門時勤務兵還在搬運大穿衣鏡,於是顧承喜得以又照了一次。把自己的全貌深深印在心中,他狠狠記住了自己今天的熊樣。顧承喜成了霍相貞心中一根刺,埋伏在心底,時不時的紮他一下,讓他一疼或者一驚,可又紮不出他的血。起身慢慢的踱向了門口,他想去看看白摩尼。然而房門一開,馬從戎欲語還休的向他一笑:“大爺,人送走了。”霍相貞一點頭:“嗯。”馬從戎邁步進房,順手關了房門:“大爺,鹽務局的缺,顧爺不要了,是不是……”霍相貞又一點頭:“給你了。”馬從戎微笑著堵住了他:“還有件事,想求大爺幫忙說句話。”霍相貞抬頭看了他:“嗯?”馬從戎垂了雙手,站成了順順溜溜的一棵樹:“內務部的前次長何克柔,自從卸職之後,也在家閑了一年多了。近來他得了個門路,想進財政部,但是競爭的人太多,所以他輾轉的托了我,想投到大爺門下。憑著大爺現在的聲威,隨便發句話,比什麽後台都硬。而何克柔也有幾分才氣,他……”不等馬從戎說完,霍相貞沉聲問道:“他要去財政部幹什麽?”馬從戎陪著小心答道:“原來他是個次長,如今想做總長。”霍相貞抬手拍了拍馬從戎的肩膀:“行啊,現在連外麵的總長都要巴結你了。你打著我的名號買官賣官,威風得很啊!”馬從戎臉色一變:“大爺……”霍相貞甩手抽了他一個嘴巴:“混賬東西!我看你是要把我當槍使!何克柔是出了名的無能無恥,狗屁一樣的東西,你讓我保他當財長?他頂好是在家養老,他到哪裏哪裏遭殃!”馬從戎被他打得一晃,半邊麵頰火燒火燎的泛了紅。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他沒敢抬手捂臉。而霍相貞拉開房門,對著他的肚子便是一腳:“滾!”馬從戎趔趄著直跌到了門外走廊裏,東倒西歪的摔了個大馬趴。一聲不吭的起了身,他貼著牆邊跑向了樓下。而走廊盡頭有人吹了一聲尖銳的口哨,正是白摩尼在笑嘻嘻的看熱鬧:“大哥,怎麽啦?”霍相貞站在門口,無言的掃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回了書房。白摩尼悄悄的進門,輕輕的問話:“大哥,上清丸惹你生氣了?”霍相貞背對著他,望著窗外怒道:“小官小職的倒也罷了,至多是混口閑飯吃,隻占便宜不害人。沒想到他膽大包天,竟然連總長的任命也敢包攬!別說我現在不是大總統,縱算將來我當上大總統了,他一個副官,也沒有幹預政務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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