攆就攆,他不在乎。穿上他那裏三層外三層的衣裳,他在霍府正好也混膩了。此刻外界華燈初上,正好可以讓他另找歡場。霍相貞留他吃了飯再走,他不聽,因為馬從戎一直是在樓下晃來晃去,笑模笑樣的袖著手,像個吃了喜鵲蛋的野心家。他真是看不得馬從戎,見了就要反胃。他走了,霍相貞也落了清靜。吃過晚飯之後,他裹著睡袍在書房裏獨自踱步,心裏盤算著王八蛋們的下場。他這一輩子的任務,就是做大事、成大人。父親都給他留下現成的基業了,他不能讓父親的心血毀在自己手裏。放眼天下之前,他得先把家裏這些濫事濫人處理清楚。連毅手握重兵,已經是公開的不馴;外頭的萬國強這一陣子還算安靜,但是自己既然沒能把他打成稀爛,他就必定還會卷土重來。抬手摸著自己新剃的頭發,他忽然笑了一下,心思從天下大事跳到了白摩尼身上——小崽子,嫩得像水豆腐似的。沒出息,隻會胡鬧。白家的靈氣全聚在了靈機身上,摩尼就被比成了傻瓜。想到靈機,霍相貞不知不覺的停了腳步,電線杆子似的矗立在了書房正中央。他和靈機之間沒有廢話,他給靈機遞一個眼神,靈機能順藤摸瓜的看清他一整片的心意。父親剛沒的時候,家裏上下亂了套造了反,是靈機充當了他的智囊團。靈機那時候才多大?然而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雖然霍家家大業大,然而霍相貞心裏清楚,自己其實是配不上靈機。靈機太聰明了,不該是這人間的人。靈機已經走了好幾年了,因為一直是病,婚禮一拖再拖,所以他始終是沒能把她娶進門。他見識過了靈機之後,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眼了。當然,傳宗接代還是要的,不過自己還年輕,不用急。姑且先一個人混著吧,混到不能再混的時候再說。他總覺得整座霍府是給靈機預備的,靈機不要了,也不能輕易的給了別人。霍相貞傻站了許久,末了忽然清醒了,他繼續踱。書房的房門輕輕開了,馬從戎給他送了一杯熱茶。霍相貞不看他,盯著地毯上的花紋問道:“安如山到哪裏了?”馬從戎無所不知的早預備了答案:“安師長不比我們落後許多,明天應該就能進京了。”霍相貞說道:“明天去安家候著,一旦人到了,就立刻把他給我領過來。”馬從戎一躬身:“是。”不聲不響的為霍相貞收拾了寫字台上的紙筆,他輕聲又問:“今晚大爺要人伺候嗎?”霍相貞端起茶杯,若有所思的啜飲了一口,然後搖了搖頭。第11章 火氣馬從戎上午出門,下午把安如山領來了霍府。書房的房門一關,霍相貞和安如山在裏麵嘁喳了三個多小時。安如山是三十多歲的年紀,不算老,然而裝著一腦袋忠君愛國的老思想,因為是跟著霍老帥發達起來的,所以理所當然的要繼續擁戴老帥的兒子。子承父業,天經地義。一場密談結束了,安如山告辭離去。一夜之後外縣出了事,安如山師長部下的團長,和連毅師長部下的團長,對著開了打。還不是小打,是動了槍炮互相的轟,轟得驚天動地。估摸著雙方轟得差不多了,霍相貞一道軍令傳下去,把兩家的團長全拘了起來。安如山心裏有數,所以做了縮頭烏龜,藏在北京的宅子裏一聲不吭。兩名團長蹲了號子,其中一名乃是連毅師長的愛將。霍相貞捏著愛將的小命,像捏個肉包子似的,饒有耐性的等到了前來求情的連毅師長。連毅師長行蹤不定,不過近幾個月一直是住在天津,因為他所愛所捧的一名小旦正在天津登台唱戲。小旦和小旦的妹妹全住在他的寓所裏,到了晚上三個人一被窩,據說,是相當的其樂融融。霍相貞認為捧小旦沒什麽的,睡了小旦的妹妹也很正常,但是把小旦和小旦的妹妹同時放到一張床上,就足以證明連毅不是個正經東西。在霍府前頭的一座小花廳裏,霍相貞會見了“不是正經東西”的連毅。連毅比安如山年長了十幾歲,算起來也是四五十的人了,個子不高,是個精幹利落的老白臉。一腦袋頭發全往後梳了,他微微的有一點禿頂,導致天生的美人尖越發醒目,簡直快成了個大箭頭。他是霍老帥的小學弟,本事和心術全很足,霍老帥挑不出他的毛病,然而也有點看不上他。當著兒子的麵,霍老帥曾經對他做過點評:“小連天天跟著兔子們混,我看也要混成兔子了。現在年輕,算他是個秀氣;將來老了,他能成妖!”霍老帥一語成讖,連毅如今果然是要成妖作怪了,雖然還未付諸行動,然而已是蠢蠢欲動。霍相貞顧忌著他手裏的幾萬兵馬,不敢貿然的降妖除魔。況且窩裏鬥總不是好事情,如果能夠提前把他敲打老實了,自然更好。用一杯清茶招待了連毅,霍相貞對於看不入眼的人,素來是有一說一不扯淡。連毅鬆弛的麵孔沒皺紋,白亮亮的直反光。愛將被人抓了,他反倒美滋滋的,和聲細語的求大帥通融通融,畢竟愛將是有戰功的,而且這回也不理虧。霍相貞人如其茶,清淩淩的告訴連毅:“李子明有戰功不假,可戰功不是他的免死金牌。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誰壞了規矩,我就辦誰!”連毅掃了他一眼,依然美滋滋的,好像被他卷了一場,還被卷高興了:“可李子明這些年出生入死……”霍相貞凜凜然的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對著連毅一抬手:“出生入死?你沒出生入死過嗎?安如山沒出生入死過嗎?當兵不賣命賣什麽?出生入死是軍人的本分,我不也是一樣的要跑戰場?”連毅神色不變,態度是相當的好:“大帥說得對,可是,看我的麵子……”霍相貞直視了他的眼睛:“連師長的麵子,是給內賊用的嗎?”連毅迎著他的目光一笑:“李子明的確有罪,但是應該還談不上‘內賊’二字吧?”霍相貞一搖頭:“使著我的槍炮,殺著我的人馬。我說他們是內賊,都是輕的!”然後他端起了茶杯:“連師長學學安師長吧!下邊人的渾水,上邊人別跟著趟。難道本督理手裏沒人了,缺不得他兩個混蛋團長?”侍立在門口的馬從戎見霍相貞端了茶杯,立刻一掀簾子。而連毅一時無法,隻好識相的起身告了辭。沒等連毅回天津,霍相貞派出的新人已經取代了他的愛將。新的團長快手快腳,帶著全團換了駐地。換駐地的時候又鬧出了幾場小亂子,導致新團長大動肝火,開了殺戒,把舊團長的親信們殺了個七零八落。連毅被霍相貞打了個措手不及,人在天津氣了個直眉瞪眼。連毅不能因為這麽一件事就造霍相貞的反,霍相貞也沒有力量趁熱打鐵的除了連毅。雙方心知肚明的取了個平衡,表麵上還是一團和氣。霍相貞暫時壓製住了連毅,表麵不露聲色,其實心裏挺得意。他想不著痕跡的小小慶祝一下,然而白摩尼和狐朋狗友們跑去了天津玩,讓他一時抓不到。無可奈何的,他讓廚房裏的西餐師傅給自己做了頓豐盛晚餐,又自斟自飲的喝了一杯白蘭地。一杯白蘭地把他喝高興了。關了書房的房門,他打開留聲機,紅頭漲臉的開始獨自大跳探戈。馬從戎一個人站在樓下客廳裏,仰頭望著上方咚咚做響的天花板。頗為疑惑的單手摸著下巴,他想大爺這是胡折騰什麽呢?沒等他想明白,客廳裏的內線電話響了。他抓起聽筒,聽到了大爺氣喘籲籲的聲音:“馬從戎,夜裏上來一趟。”腦筋略略轉了一下,他平平淡淡的答道:“是。”霍相貞撒了一場歡,撒出了一身的大汗。洗漱過後上了床,他扭開床頭的小壁燈,借著昏黃的光芒讀書。薄薄的一本小冊子都被他從頭翻到尾了,臥室房門才被馬從戎輕輕的推了開。馬從戎穿著一身絲綢睡袍,腰間鬆鬆的係了帶子。絲綢流水一般,從肩頭往下勾勒他的身段。嚴絲合縫的關了門,他走到床邊,把手裏的一隻小手巾卷放到了枕畔。霍相貞抬頭看了他一眼,同時把手裏的書扔到了床裏。馬從戎洗得太幹淨了,臉皮潔淨得透了亮,一頭短發還潮濕著。抬手搭上腰間的衣帶,他彎腰問霍相貞:“大爺,要不要關燈?”霍相貞向後退了退,給他留出了容身的位置:“關吧。”“啪”的一聲輕響過後,臥室瞬間陷入了黑暗。馬從戎解開衣帶脫了睡袍,掀開棉被躺上了床。被窩裏的霍相貞也在窸窸窣窣的寬衣解帶。馬從戎側臥著背對了他,抬手去摸自己帶了的小手巾卷。手巾卷打開了,裏麵還包著一遝子細軟潔淨的手紙。指尖在手紙表麵無意識的輕輕畫著,他後背一熱,終於等到了霍相貞的胸膛。黑暗之中,霍相貞摟住了馬從戎的腰,下麵對準了關竅便是一頂。進入得很容易,因為馬從戎恪守本分,已經提前處理了自己。猝不及防的急哼出聲,他陷在霍相貞的懷中無路可逃,霍相貞的手臂太有勁了,幾乎是要把他勒進自己的胸膛裏。隨即一個翻身壓住了他,霍相貞單方麵宣戰,大大的動起了幹戈。炙熱的呼吸燙著馬從戎的後脖頸,馬從戎緊閉雙眼咬緊牙關,幾乎要被霍相貞勒斷了氣,在半窒息的痛苦與快樂中,電流順著他的脊梁往上走,激起了他一波又一波的戰栗——在霍相貞的床上,他總是甜頭苦頭一起吃。一場事畢之後,他軟綿綿的趴在了下方,馱著個沉甸甸的霍相貞。提起一口氣昂起頭,他側過臉問道:“大爺,還要嗎?”霍相貞的手臂還勒著他:“等一等。”他乖乖的等著,直等到霍相貞在他的頭發上蹭了蹭熱汗:“再來一次。”午夜時分,馬從戎悄悄退出了霍相貞的臥室。把擦拭過穢物的手紙扔進抽水馬桶,他把同樣不幹不淨的手巾卷也扔進了垃圾桶。草草的衝了個熱水澡,他倒在自己的床上,疲憊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他想自己本不該是當兔子的料,然而隻要上了大爺的床,就必定會小死一次。大爺其實什麽都不懂,悶頭悶腦的隻知道幹,並且腰斬似的,總像是要把他的身體勒成兩段。不過這樣罕見的蠻橫與熱情,竟也別有一種動人之處,幾乎讓他又戀又怕的上了癮。翌日清晨,他在餐廳裏見到了霍相貞。很奇妙的瑟縮了一下,他還記著昨夜那一場小死。霍相貞正在吃熱餛飩。見馬從戎來了,他開口問道:“上次是不是你跟我要鹽務局的缺?”馬從戎略一沉吟:“是。家裏的一個兄弟沒差事,求我給他找碗飯吃。”霍相貞端起手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鹽務局的缺你不要動,我心裏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