哆哆嗦嗦的把被子捂熱了,興中華伸出一條手臂抓桌上的零食,窸窸窣窣的扯開,縮在被下哢嗞哢嗞地咬起薯片,暗自感歎幸福生活來之不易,要用心享受。十一轉過身在枕下摸出薄薄的英語筆記本,翻了一下有興致缺缺,闔上眼又睡不著,索性也抓了袋橄欖,邊吃邊跟興中華聊天:“果果,你以前有過女朋友麽?”“沒……操!”一開口說話,細碎的垃圾便掉落在枕上,興中華坐起身,厭惡的猛拍枕頭。十一不以為然:“衣服襪子也沒見你多幹淨,為什麽枕被這些東西你就吹毛求疵的潔癖呢。”簡直像強迫症一樣,學校發的床上用品全被他換成自己在家用的了。“要你管。”興中華把潔淨如昔的枕頭拍鬆,臉上露出可愛的笑容,綣綣依戀的又睡下。十一也沒有興趣聊天了,翻開筆記本小聲的念起詞句來,每個單詞都認識,隻有發音稍顯滯硬,磕磕巴巴也不甚流暢,好在他每真正做一件事時都是投注十分精神,勤能補拙吧。他一直都是個資質駑鈍的孩子,小時候老爺子強逼他學習文音書畫,三七永遠比他學得快,學完後還懂得融會貫通,回頭私下又教會他。他脾性粗野狂暴,是不是會突然動怒抓狂,老爺子曾經很努力的想讓他改變,奈何所付出的努力全都付諸東流,每看見他時,眼中總不自覺的帶著憂愁,那時他年幼無知,不懂大人們繁亂的心思,隻敏感的感覺到很多人不喜歡自己,心裏難受的同時也憎惡,總想隨心所欲的發泄以滿足自己的私欲,不想卻傷了老人家的心,彼此之間越處越僵,幾乎到了兩看兩相厭的地步。可事實上,他心裏一直為那樣的處境而惶惶不安,甚至還幼稚的想過要不要去海住,這樣他們就都高興了。所以,當和三七兩人在島北麵居住後,他終於真正的放鬆下來了,不用再想出門會遇上誰、誰會跟他說話,很快樂。興中華忽然歎了一口氣,兩眼無神的望向十一:“誒,你說咱們一票藝術生學英文學文學鑒賞學軍事理論幹什麽用呢?浪費時間。”“不覺得啊。這些都是基礎課程,藝術不是單一的,是所有的總和。”十一一板一眼的語氣很像班導。興中華撇嘴,很不滿的瞪他:“我又不是不知道!發發牢騷而已,你附和一下會死啊!”“不跟你說話了。”轉過背,努力記下本子上寫的東西,門突然被撞開,他興奮的彈起來,笑容可掬的喊:“你怎麽現在才出來啊!我中午等了你好久呢。”三七灰頭土臉沒什麽精神,懶得回應,從衣櫃裏取了衣服便進浴室洗澡,舒適的水溫在叫囂的疲憊身體上,濃濃的睡意狂湧上來,他站著幾乎要睡著了,迷糊淋了一陣又猝然清醒,迅速搓洗皂沫洗淨肌膚,歪歪斜斜的套上睡衣褲,打著嗬欠直撲到十一身上。“先別睡!”十一用勁搖他,扯開被子把他拖進去,又繼續搖:“七,醒醒!你還沒吃飯呢!”三七雷打不動,睡得死沉。十一放開筆記本,伸手輕撫他眼下的烏影,湊近親了一下,往下又親一下他挺直的鼻子、有些蒼白的嘴唇。三七的五官長得極秀致端正,臉形稍窄,線條極其流暢優美,沒有任何淩厲的地方,平常看著會覺得他如一方井水般沉靜,可一旦他有喜悅或惱怒之類強烈的情緒反應,就又會覺得他綺麗非常,不過,這情況很少見,平日裏,他跟木偶無二般。興中華以零食袋擋住半邊臉,偷偷觀察兩人。打從住進這宿舍起,他就知道這倆家夥感情非同尋常,言談間也知道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但時間長了,又發現有些不一樣,不是沒見別的感情好的青梅,可那隻屬於兄弟間的濃厚友情,哪像他們,跟情人似的親密的同吃同住,還會親嘴……十一聽他呃了一下,抬頭間:“怎麽了?”“沒……”他心虛的縮回被裏,垂下眼掩飾翻滾的情緒,張口想隨便說點什麽,但天性中的直白又讓他藏不住話:“十一,你為什麽要親三七?”“什麽為什麽?”十一語帶不解,“親一下又怎麽了?他以前也親過我。”好吧。興中華閉口。他們是怪胎,言行舉止有時候讓人很不解,思想偶爾也很奇異,自己雖然性格不太好,但總歸是個正常人,不懂怪胎也情有可原。室內靜了下來,兩人各幹各的事,門口突然傳來拍門聲,隔壁的同學揚聲叫他們去喝酒,十一望了眼無甚反應的興中華,拒絕了。過了一會兒,他把筆記本塞回枕下,挪身貼近三七熱烘烘的身體,慢吞吞道:“果果,藍回是不是想退學了?”以前上課他偶爾還會來,最近幾乎都沒見過他的身影。上回見他拿行李過來,還以為從此老老實實當個乖學生了呢,誰知道變本加厲的散漫。“他不退學校也可能會讓他退的。這學期還有二十來天就結束了,他的缺課率高達百分之七十,操行分零。我猜他可能是有點關係,要不然早在期中考時就被勸退了。”興中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心裏還是有些遺憾與不忍,藍回的各類成績均排班末,不管他是以什麽方式進這所學校的,至少應該努力爭取他人平等的眼光,而不是提起他,眼中無不帶諷刺與鄙薄。“都不知道他想些什麽。”十一嘀咕。明明腦子挺聰明的,但就是不用心,做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如果不喜歡學這些,應該早換個學校換個適合自己的專業,何必在這兒浪費時間呢。興中華突然蹭起身,麵帶疑惑的問:“你看過他的畫麽?”“沒有。怎麽了?”十一微抬起頭望他,“他就上過兩三節素描和線描,每次都是在紙上排一堆亂線,從來沒有實體;書法課上也是隻是寫橫豎撇捺彎折勾,從來不成字的;色彩課隻在紙上調色。”“我還以為你上課的時候特別認真的,居然知道他都幹了什麽。”興中華嘿笑。“他離我近,而且他拿筆的時候讓我覺得有些古怪。”十一回憶那些偶爾瞥見的細節,伸出手筆了個正常的拿筆姿勢:“他剛拿上筆時,姿勢是這樣的,但眨眼工夫,他把筆杆轉了一圈,那姿勢就跟嬰兒抓筷子一樣。” 興中華皺眉,百思不得其解,撇嘴啐了一口又躺下,繼續啃薯片,過了半晌踩抱怨道:“都不懂你們在想什麽,神經兮兮的,真討厭!”十一自動忽略他的話。誰有真的知道誰在想什麽呢?第161章清晨醒來,聽聞窗外雨打樹葉的沉悶啪啪聲,十一探頭望了望,玻璃窗上蒙著一片霧氣,隻從灰暗的顏色也看得出天色未明,陰冷的寒氣徘徊在窗邊,見縫插針想從罅隙中擠進屋。裸露的脖子上冒出點點雞皮疙瘩,他縮回被裏,毫無睡意的盯著近在咫尺的臉看:沉沉一覺後,三七的臉色已恢複紅潤,眼下烏青也消了,睡相有些稚氣,難得一見的可愛。七點鍾,十一再也躺不住了,起床梳洗過後,開窗看了看,天依然灰蒙蒙,風異常冷冽,樹枝劇烈搖擺婆娑,減弱的雨勢淅瀝瀝的飄灑著,汪汪漬漬的路麵上不見人跡。“關窗!”興中華半睡半醒的吼了一句,整個頭都縮進被裏。十一把窗拉上,從衣櫃旁的勾架上拿了把大黑傘,輕手輕腳的帶上門下樓。剛出樓道口,一陣強風夾著雨絲迎麵撲來,他皺了皺眉,抖開傘踏入雨中。腳上的鹿皮短靴舒適卻不防水,走了十來米,靴子頭已經被翻起來的水滴弄濕了,羊毛襪似乎也有點潮,腳尖傳來冷意,他抬腳甩了甩,小步跑起來。李長順正裹著厚重的衣物躲在爐灶前,蒸籠裏的熱氣把他籠罩住,朦朦朧朧似要升仙般,遠遠見對麵一把大黑傘朝這兒奔來,忙探頭出來仔細看,果然是十一。“靴子濕了。”十一收了傘,表情極是惱怒。又濕又冷的天氣著實討人厭,哪比得上島上幹淨清爽!李長順低頭看了看,笑道:“大雨天走路哪有不濕鞋的,你進屋去,叫小工幫你拿烤箱出來,烘幾分鍾應該幹了。”十一忿忿哼了聲,進屋叫正在裏間洗碗的小工幫拿出兩用的小烤箱,插上電,等熱氣散出來了,他把靴子脫下來烘,李長順伸頭望了一眼,提醒他別靠太近,免得靴子烤焦了。他戲應:“焦了好,可以燉鹿皮湯了。紅軍長征的時候不是還燉了牛皮帶麽。” “一根皮帶多少錢,你這靴子多少錢,能比較麽?”李長順搖頭歎氣,“你們這些孩子,大手大腳花父母的錢,永遠體會不到賺錢的不易,養條狗喂根骨頭它還會衝人叫一下,養孩子,嘖,就跟白眼狼似的,一味索取,不懂付出。”十一聽他碎碎念,揚聲問:“李長順,你有孩子了麽?”“我連老婆都快沒了,哪兒來的孩子。養孩子又不是養小貓小狗,給點吃了就行。”他又歎了一下,“我可不想生個孩子來氣我。不過,要那孩子像你這樣,我倒是挺喜歡的。”“你喜歡就認我做兒子吧。我十八了,你呢?”“我二十七了。比你大九歲,年紀隻夠當你叔。”“有什麽關係,我們可以當一對特別的父子嘛,反正我也沒爸沒媽。”十一不以為然的隨口道,“以前和三七在島上時,隻有我們兩個人一起生活,從來都沒想過父母的意義,出來後,見到了很多很多家庭,才清楚的發覺我們跟他們不一樣。不過,獨立生活慣了,也不覺父母有多好。”李長順沒應聲,幾分鍾後端了兩碗八珍麵進來,用腳把矮桌勾到烤箱邊,把其中一碗少辣的推給他,語氣溫和道:“我也沒有,所以一直羨慕人家有父母關懷疼愛,回家有熱飯菜吃,有溫暖的話語問候,天冷有人幫提案被,人熱有人幫鎮綠豆湯。” “這些三七也可以做。”十一小心捧起碗,喝了口新鮮的熱湯,“我爺爺和哥哥們其實很關心我們的。出島後,我也有個媽媽了,她是蕭香的媽媽,很漂亮,三七說她是真心喜歡我的。我也很喜歡她。”李長順笑了笑,伸手把他垂落的幾根發絲撩到耳後:“有時候人的感情就像貨幣兌換一樣,雖然兌換後的數值產生變化,但不管是多是少,它都是符合你的需要的。就比如我,願意養個老婆,是因為她能解我一些寂寞。人這輩子太漫長了,寂寞如影隨形如蛆跗骨,有個人相伴,日子會容易過些。”十一抬眼望他,眼神澄澈敏銳:“李長順,生活幸福的人隻會嫌時間過得太快,隻有貧苦不幸的人才會覺得歲月漫長難熬到頭。我爺爺喜歡把人形容成水,當水匯入海時,水麵浩淼深廣,碧澄百千裏,波濤洶湧;當水匯入山澗小溪時,蜿蜒曲折,淺清平靜。誰也不能肯定自己一輩子就隻是海或隻是澗溪。小時候我寫字,最喜歡王維的一句詩詞: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那時候我還不太了解它的意思,隻純粹的喜歡這些字而已,後來大了,學的東西多了,也就了解得深了。”李長順細長的單眼皮遮蓋下來,擋住了視線,感慨道:“你啊,有時候傻傻的單純得很,有時候又老氣橫秋的。 ”十一應景似的露了個傻傻的笑,問道:“你老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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