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白癡還是幼兒啊!經常這樣也不去醫院檢查,你非要等到隻剩最後一口氣了才後悔麽!”單令夕怒氣未消的喝斥,轉過來把葉加接過手,邊往外走邊道:“小四你也一起,幫開車。十一,你們倆老老實實在這兒呆著,哪兒也不許去明白麽?”十一不吭聲,亦步亦趨緊跟後出門,三七趕緊拉住他,低聲道:“聽話,去了也幫不上忙,乖乖呆著吧。”第163章看望了卷成一團冬眠的花雷,十一和三七下樓,躲在吧台邊的海霖速躥過去,緊捉住三七的手臂,急切道:“三七,我們去別的地方玩吧,這裏什麽都沒有,好無聊。”“不去。”三七皺眉甩開他,語氣冷淡,“無聊你就走啊,又沒人攔你。”“三七……”海霖如被人拋棄的小狗般可憐兮兮的哀求,“三七,你別趕我,我會教你很多東西,真的,我不覺得這裏無聊了,你跟我聊天好不好?” “你們去那邊坐。”十一指向角落一處空位,“我去買點吃的,一會兒就回來。”輕推了三七一把,他兜上帽子出門,站在路邊左顧右盼一陣,慢吞吞的往上回吃宵夜的胡同裏走。此時才七點鍾,真正入夜,胡同兩旁已經擺滿了小攤子,許是下著薄雪且風又淩厲,吃東西的人不多,各個攤主小工們閑暇之餘均圍在炭火前,一邊扯著嗓音跟鄰裏葷素不禁的聊天,一邊火眼金星的眼觀四方,瞧見來了個貌似饞眼的少年,紛紛吆喝起各自的經營來。十一從頭看到尾,又從尾買到頭,拎了滿滿兩手食物準備回去時,忽然發現不遠處一個穿著單薄套頭衫的瘦背影有點眼熟,定定注視了片刻,走過去,騰出一手拍那人手臂:“綠毛的?”那人僵住,沒應也沒轉過身,拉緊連衫帽便疾步離去。十一緊追上去,用力扯住他衣服,那帽子不慎滑落,露出一頭黑色的頭發來,他驚奇的叫:“你染頭發了?難怪總找不見你。”那人急促的喘了一下,突然劇烈扭動甩脫他的手,飛也似的跑進另一條胡同裏,一下不見人影了。十一立在原地,朝天空哈勒口白氣,快步回店裏,把東西一一擺上桌,掰開衛生筷便低頭夾肉片。三七驀地揪起他後腦勺處的頭發,迫使他仰起頭,把海帶湯推到他麵前:“先把這個喝了。”“我要吃烤肉!”十一不滿,把那塑料小碗推開,些許湯汁撒到米色桌麵上,洇開。“喝了再吃。”三七麵無表情的壓迫。“不喝!說了不喝就不喝!”十一惱了,揚手一掃,桌上的湯湯菜菜全一股腦的落在地上,三人的衣褲都不可幸免地被弄得烏七八糟。他狠狠地拍開三七的手,飛快往樓梯處跑。一直以為十一好欺負好說話的海霖被這突如其來的怒氣嚇著了,愣愣坐著,不知道該怎麽辦。三七去吧台拿了紙巾,幫他把衣服上的汙穢擦掉,又叫服務生過來收拾,隨後拉他出門,攔了輛車把他推上去,揮揮手又回店裏,跟酒保拿了兩罐冰啤後跑上樓。地上零亂散著衣物,浴室傳出嘩啦啦的水聲,他抬腳把滿是湯汁味的衣服踢到一處,開了罐酒,邊喝邊脫個精光,赤裸著一副修長結實的身體進浴室,擠到花灑下。“滾開!”十一推他,隔了層水幕的眼神有些漠然,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三七盯著他眼睛,忽的哧哼一聲,抹把臉便摔門而出。沒一會兒,傳來沉重的踩樓梯聲音的。十一皺眉發了會兒呆,套上睡衣褲,把地上像垃圾一樣堆積的臭衣服丟進洗衣籃裏,又翻遍抽屜找出兩袋蘇打餅,就著白開水啃完後鑽進被窩裏,拿起枕邊的書翻看。這是葉芝慈的詩集,夾著書頁的那一頁,是他一首有名的詩:當你老了。這本原文詩集他也有,那還是在島上時三七從韓姨那兒拿的,有時候晚上無聊了,他們倆就靠在窗台上念,除了葉慈,還有莎士比亞、彭斯等,他喜歡彭斯的一首詩:如果是你在冷風裏,喜歡那詩裏的“queen”,還一度把三七叫做“myqueen”,並繪了許多美麗的皇冠給他……心裏沒來由的煩躁起來,他把書丟開,四仰八叉地平躺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天花板上的那盞繪有花紋的圓形吸頂燈,直盯著眼睛酸澀了,他又跳起來,迅速的從衣櫃裏翻出以前留下的衣服穿上,拿了錢包下樓。店裏此時喧囂如潮,服務員穿梭忙碌著,十一貓著腰偷溜出大門,拉緊衣襟,頂著刺骨寒風大搜小吃胡同,挑以前吃過的麵攤,要了碗刀削麵,叫老板娘加了兩勺辣椒一起煮。老板娘咋舌,直言辣椒很太辣,晚上吃多了對肚子會不舒服。十一說沒關係,他喜歡吃辣椒。等紅通通的麵上桌了,他禁不住猛咽口水,用筷子攪開上麵那層辣椒油,挑了幾根麵吃,舌頭一沾上那湯汁幾乎就要辣麻痹了,吃了幾口,熱氣熱騰了起來,額際薄汗透出。老板娘見他最後連湯汁也喝光了,不禁感歎年輕人身體好。十一撫著肚子付了錢,四下環顧,晃眼瞧見一個形態佝僂卻眼熟的人影閃進左邊的小胡同裏,他遲疑了片刻,晃悠悠的跟了進去。這小胡同極窄,不足丈寬,四輪的車子進不了,兩旁都是老舊的居民房,樓層都不高,但也許是因為通行的路麵過於狹窄,也許是路燈過於昏暗,使得人行走時有種兩麵高牆傾斜的壓迫感,再加上行人少,硬鞋底踩在路麵的“嗒嗒”聲尤其響亮,若是深更半夜一人獨行,難免會提心吊膽,不過此時時候尚早,十一也不覺得有何危機感。走到胡同盡頭時,突然有個從頭黑到腳的男人從暗處衝到他跟前,牛角刀架上他頸子,粗啞的嗓音威脅:“把身上值錢的都交出來,不然做了你,快點!”刀尖如冰一樣冷,十一寒毛直豎,把兜裏的錢包遞給他,語調平平道:“我沒有多少錢,你看著辦吧。”男人單手扒開錢包,大概數了數,三百多點,連張卡都沒有,伸手往他身上各個口袋裏掏,什麽也沒掏著,不禁晦氣的啐了聲,抬腳狠力把他踹跪在地上,尖利的刀子在他脖子上劃了條短短的血痕後移到他嘴唇上,忽而咧嘴一笑,勒住他脖子把他拉到暗處,刀子頂在他頸上,手卻利落的扯他衣物。十一屏氣,默數一二三,握緊拳頭正想反擊時,暗處又踉蹌衝出一個人,厲聲叫:“多保快出來!有人來了!”男人頓住,猛地曲起膝蓋頂向十一的小腹,匆匆跑離。十一痛苦地軟下身,急促的喘息,隻覺得五髒六腑幾乎要移位了,疼得他受不了。過了一會兒,他終於能站起來,身體微微顫抖著走到明光下,朝暗處沙啞的叫了聲:“綠頭發的,謝謝。”綠毛沒現身,隻道:“快點離開這兒,以後別一個人跑來這種地方,太危險了。”十一不動:“你出來,我有些事想問你。”綠毛弱聲道:“對不起,我沒錢還你們,快走吧。”說完便跑了。十一頁不再耽擱,快步跑出小胡同,當踏上霓虹燈閃耀的大街時,他忽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思維如被人強有力抽去般瞬間出現空白,周圍所有的建築物和行人都是陌生的,他不知何去何從,他不認識他們,他們也不認識他,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眼前一閃而過的車輛和嬉笑怒罵的人群恍惚間變成詭異,碩大的眼睛,堅硬的外殼,扭曲的表情,血淋淋的大口,尖銳的狂嘯著集體向他撲來,密不透風的把他籠罩住,讓他心驚膽戰,讓他惶恐不安,莫名的壓力向他襲來,他緊緊閉上眼捂住腦袋,狂喊出聲。周圍人群如見瘋子般迅速逃開,遠遠地指指點點看熱鬧。對麵一家商場門口,一個年輕的男人頓足望過來,倏地瞪大眼,急急穿過車流跑到十一身邊,緊摟住他,輕撫他脊背:“十一安靜,安靜……”十一終於靜下來,重重的喘著氣,散亂的視線還沒凝聚,僵硬的跟著喃喃:安靜,安靜。第164章淩晨淩天,三七醉意朦朧的推開大門,進吧台裏倒了杯冰水,喝完又搖搖晃晃的上樓。屋裏黑著燈,他摸索著牆上的開關,沒摸著,登時怒氣橫生,揮起手腳淩空一陣胡踢胡打,腳下忽地一個踉蹌,身體直挺挺的向後倒,肩頸敲到硬冷的牆壁,喀一聲響,似要斷了般的疼入骨髓。“十一……”他顫聲叫,“十一……疼……”清冷闋暗的空間裏,回應他的隻有細弱的喘息聲,他自己的。此時的十一,在蒼山一中的教師宿舍裏的小床上躺著,像個不小心走丟了的迷茫孩子般緊貼住展允,手腳攀在他身上,閉著眼平緩的呼吸,可頻頻顫動的眼簾卻泄露了他的不寧。展允撥弄他淩亂的頭發,溫柔醇厚的聲音輕緩道:“十一,想說說話麽?上回教的課記得住麽?”十一往他頸間蹭了蹭:“記住了。”“十一很聰明。”展允輕笑,“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還是個小混混,整天成群結隊的逃課去打架,爭所謂的地盤和榮譽,以為傷疤就是一個男人的驕傲、尊嚴和成就,以為男人什麽都可以沒有,唯獨不能沒有這三樣東西。那時候我相信,寧可在光天化日之下憑著我短絀的天資打天下,也不能在黑暗中憑著謹小慎微讓自己安分守己黯然失色。於是,日複一日的打人或被打中,屬於少年的純良離我們越來越遠,我們不知不覺已經在自己身上背負了太多的黑暗與仇恨,有別人的,也有我們自己的。人們常說,仇,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終於有一天,報仇的時候到了,作為罪孽根源的我幸運躲過一劫,卻讓好友……”“他怎麽了?”十一瞪大眼問。展允垂下眼搖搖頭,咽下梗在喉嚨裏的澀氣,勉強微笑道:“十一,聽葉加說以前你和三七一直住在島上,那裏好玩麽?”“我不知道好不好玩,我喜歡島上。我爺爺在背麵的礁石叢裏給我建了棟三層樓的屋子,就我和三七、花雷住。三七是老大,他不愛笑也不愛說廢話,像風一樣似有若無的存在著,可這風隻是貌似和順,其實卻是詭譎多變的,一不小心就變成狂風、冷風、龍卷風,花雷從來不敢惹他,也怕他,我有時也怕他。”十一怏怏低語,“很多年後了,都是他一直照顧我,不管是生活上還是成長上,我可以什麽都不懂也什麽都不操心,每天不是畫畫遊泳就是看書雕塑,而他卻要學很多東西,因為他要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