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著挨揍的感覺,自然是毫不美妙的;不過這慘痛回憶因為距今過於久遠,表麵的血腥顏色已然褪下,所以丁朋五如今提起來,也隻是無可奈何的苦笑。回頭望向身後的俞振鵬和金小豐,他開口問道:“我說,咱們這一幫人裏,小時候誰挨的打最多?是不是金哥?”金小豐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沉默而又篤定的搖頭否認;俞振鵬想了想,忽然笑道:“是杜小東吧?”丁朋五也笑了:“杜小東……應該是他。哎,你說杜小東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我就感覺他好像聽不懂人話。”俞振鵬擺弄著手裏的空煙盒,不以為然的答道:“他現在可能連骨頭都爛沒了,你怎麽突然想起了他?他就是虎頭虎腦的,可能是有點缺心眼,不過也不至於像你說的那樣——他原來不就是打過你幾次嗎?你還記仇哪?”丁朋五一揮手:“滾!我也就是隨口這麽一說——我閑的瘋了,記死人仇?”陸雲端沒有留意他們的談話,單是凝神注視著後院草地上的父親和小黑。小黑正在追著父親踢打——小黑來了快有半年了,眼看著長高了一截子,從枯瘦如柴的兒童模樣變成了一身腱子肉的小少年。陸雲端總覺得小黑還是個小弟弟,他不知道憑小黑的年紀,將來回到泰國之後,就可以直接上擂台了。半大孩子悍不畏死,搏鬥起來別有一番看頭。此刻,在這個世界上,如果僅從“人”這個角度來看的話,小黑已經比他更有價值。小黑如今的夥食不錯,餐餐都有米飯和肉。他並不是以享受的心態去接受這一日三餐——他完全沒有任何享樂遊戲的欲望,極力的要把自己變為一部格鬥機器,而米飯和肉的作用,也隻是提供能量,讓這部機器飛速的轉起來。此刻他與陸雪征對戰正酣,雙方同時掃出一腿,兩條腿當即撞了個正著。小黑的力量還是不足,收回腿後踉蹌了一步。陸雪征麵不改色,腿骨卻也是隱隱作痛。一番打鬥過後,兩人暫時休戰。陸雪征對著一根木樁,對小黑進行教導。幹兒子們站在樓內窗前遙望,就見幹爹雖然已是四十多歲的年紀,但是身手依然利落紮實;一條長腿抬起來緩緩掃向木樁,在小腿將要碰到木樁之際,他忽然收回腿來縱身一躍,改用另一條腿踢向木樁。這一踢的勢頭極猛,然而動作瞬間刹在木樁之前,他一邊對小黑說話,一邊穩穩當當的將那條腿放了下來。小黑隨即走上去進行模仿,然而無論如何不能成功,兩個動作之間總有間隙,不能做到行雲流水。陸雪征從地上撿起一根藤條,劈頭蓋臉的抽向小黑;小黑並不躲閃;等到陸雪征扔下藤條離開了,他走回木樁前麵,繼續練習。丁朋五見幹爹是往樓內走回來了,便知道快要到了午飯時候。窗前眾人一哄而散,唯有陸雲端走的略慢一些——他覺得小黑太可憐了。在餐桌上,陸雲端問父親:“爸爸,小黑中午怎麽不吃飯?”陸雪征自從有了小黑這個學生,飯量長了不少。端著飯碗望向兒子,他很和氣的笑道:“小黑今天很笨,所以沒有午飯吃!”“那他不餓嗎?”陸雪征順手給金小豐夾了一筷子菜:“當然是餓。”陸雲端也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這樣關心小黑,所以說起話來有些遲疑:“那……他下午還有力氣打拳嗎?”陸雲端又給兒子也夾了一筷子菜:“挨餓時學得的本事,記的更紮實。”金小豐是毫不動容的,自顧自的悶頭大嚼。吃到了一個程度之後,他從大碗中抬起頭來,忽然轉向陸雪征說道:“幹爹,我過兩天要去一趟仰光,生意上的事情。”陸雪征一聽“生意”二字,立刻不敢多問,隻說:“要走幾天?”金小豐,因為距離幹爹很近,所以將一個飽嗝強行憋了回去:“一個禮拜左右。”陸雪征抬頭望向他,就見他雙目炯炯的盯著自己,神情卻是很乖,就忍不住一笑:“好,去吧。”金小豐平靜的“嗯”了一聲,然後把目光移向手中的半碗剩飯。午飯過後,陸雪征昏昏欲睡的回到臥室,金小豐見狀,當即無聲無息的尾隨而入。陸雪征脫鞋上床,自己卷起褲管查看小腿——腿上青紫了一塊,是被小黑踢的,他當時偶然大意,竟沒躲開。這當然隻是無足輕重的小傷,所以他並不在乎,脫了衣褲扔到地上,他向後一仰,舒舒服服的在床上擺了個大字。金小豐也爬上去了,想要抱他;陸雪征卻是不習慣依偎旁人,硬把金小豐摟到了身邊。金小豐枕著他的手臂靜臥片刻,不言不語的又起來了,還是想要攬他肩膀;陸雪征朦朧中覺出他的不老實,索性側過身去,把金小豐緊緊箍到自己懷裏去了。抬頭將下巴抵上金小豐的光頭,他閉了眼睛,心安理得的睡著了。在陸雪征午睡的空當裏,陸雲端拿著一瓶冰鎮汽水,偷偷跑去了後院。小黑頂著烈日,正在惡狠狠的猛踢木樁。陸雪征是能夠一腿掃斷木樁的,他現在還沒有那種力量,但是腿骨狠狠磕上木樁,也並未讓他感到如何疼痛。他察覺到陸雲端是從後方走來了,然而隻做不知,繼續對著木樁發狠。直到陸雲端停在他的身邊了,他才不得不停下動作,扭頭望向了對方。這是陸雲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看清了小黑的容貌。小黑還是娃娃臉,沒有長出具體的模樣,唯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最為引人注目——眼睛的形狀很好看,瞳孔中卻是空洞的黑。小黑麵無表情,單是一言不發的麵對了他。於是陸雲端就微笑著伸出手去,將那一瓶已經打開的汽水遞向了他:“天熱,喝吧。”小黑低下頭,看著對方手中的汽水瓶。玻璃瓶子細長透明,外表凝了一層細密水珠;攥在瓶子上的那隻手也是白皙潔淨,指甲剪得短短的。陸雲端見小黑隻是盯著汽水瓶發呆,便上前一步拉過他的一隻手,將汽水瓶一直送到了他的手中。冰涼的觸感讓小黑感到一陣灼痛,他哆嗦了一下,隨即下意識的抬手把瓶口送到了唇邊。仰起頭來灌了一小口,無數氣泡在他的舌頭上發生大爆炸,低頭“呸”的吐出汽水,他神情痛苦的伸出舌頭——隨即,他意識到陸雲端還站在自己前方。立刻收回舌頭閉上了嘴,他意外的咂摸出了好滋味——酸甜的,帶著果子香!試探著又喝了一小口,他這回忍著陌生口感咽了下去。一線甜美的涼意順著喉嚨向下走,他幾乎是吃驚了,連忙舉起汽水瓶,咕咚一聲又灌了一大口。一瓶汽水,他一共就隻喝了這三口。因為在咽下第三口之後,他忽然意識到,這不是自己可以喝到的飲料!他今天喝到,明天就喝不到了。麵前這個孩子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而自己隻是個被人買去打拳的野小子!自己之所以能夠喝到這瓶汽水,是因為少爺發了善心——換言之,是因為對方的一個念頭!小黑並不能有條有理的做出一番思考,他隻是發自本能的,忽然將那瓶汽水用力扔向了院外的野坡下麵。要喝,就天長地久肆意的喝,要不然,就不喝,免得自己嚐到了好滋味,還要日夜惦念著犯饞!陸雲端卻是莫名其妙:“你不喜歡?”小黑不理他,抬腿繼續去踢木樁。陸雲端不和他一般見識,又從褲兜裏掏出糖果給他:“你中午沒有吃飯,現在爸爸正在睡覺,你也休息一會兒吧!”小黑轉身抓過那把糖果,狠狠向下摜去。五顏六色的糖果撒了一地,陸雲端嚇了一跳,不禁也有些生氣:“你幹什麽?你怎麽不識好歹?”小黑這回再看向他,神情幾乎堪稱悲憤了——他是多麽希望和“阿爸”的兒子成為朋友啊!可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寧願對方遠離自己,不要擾亂自己死水般的心境。像一頭小野獸一樣轉向陸雲端,他揮出一拳,要把陸雲端立刻趕出自己的視野。陸雲端毫無預備,當場被他打的向後坐倒在地。一翻身爬起來,他也急了,合身撲上去想要報仇。哪知小黑驟然踢出一腳,正中他的心口——仿佛一塊巨石當胸擊來一般,陸雲端四腳朝天的向後一縱,跌在地上就爬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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