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征一擺手:“滿坑滿穀全是人,別提了。”杜文楨不以為然的一撇嘴:“你那才有幾個人?你瞧我這裏,真是——哼!我現在也就在看我兒子的時候,還能心靜一點!”陸雪征聽聞此言,不由自主的也抬頭看了杜定邦一眼。杜定邦坐在角落處的一把沙發椅上,正在專心致誌的擺弄手指頭——擺弄片刻之後,還把指尖送到嘴裏啃了一口。此情此景讓陸雪征的心理略微平衡了一點,他想房子的問題總能解決,兒子卻是上天注定,給了什麽樣的,就得養著什麽樣的。他那兒子比這杜定邦強一萬倍,他自己又是這麽的風采過人,正所謂天妒英才,大概也就少不得要在房子上受一點苦了。陸雪征在杜家吃了一頓豐盛晚餐,然後被杜家汽車送下山去。回家進入客廳坐下了,他端著一杯溫茶慢慢的喝。丁朋五走過來,在一旁彎腰說道:“幹爹,北邊的消息,說是天津前天已經失守了。”陸雪征並不動容,隻問:“金小豐還沒有動身嗎?”丁朋五答道:“金哥在信上說現在船票很緊張,他已經訂下了一張,三天後就走。”陸雪征點了點頭,沒再多問。根據金小豐一貫的表現,他知道這小子不會盲目的鋌而走險,讓自己在遠方為他擔心。這就是金小豐的好處——其實細想起來,金小豐的好處太多了。果然,一周之後,金小豐從上海發來電報,說自己已經平安抵滬。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想法子從上海前來香港——目前逃難的人太多,此事就足夠讓他花費時間籌劃一番了。陸雪征聽到了這個消息,徹底把心放回了肚子裏。金小豐又不是個大姑娘,夜裏走山路都不怕遭劫,放在哪裏都是讓人安心的,姑且停在上海也沒關係,讓他自己慢慢去找門路吧!金小豐的確是個懂事的,在滯留上海的期間內,他每隔一天便往香港發去電報,報聲平安。如此又過了一個來月,陸雪征接到電報,出乎意料的得知金小豐已經弄到了一張飛往香港的機票。船票難求,機票當然也是同樣金貴。要說起這機票的由來,卻是金小豐困在上海,無從設法,索性腆著一張大臉跑去易家,懇求易崇德看在昔日雙方往來的情分上,為自己弄一張前去香港的船票。易崇德還記得陸家這個光頭,知道他曾救過易橫濤一命,這時便慨然答應,出手相助,而且助的漂亮,直接拿到機票一張,讓他免受旅途勞頓之苦。對此恩情,金小豐無以為報,幹脆不報,坐上飛機就跑了。從上飛機到下飛機,一共用了不到三個小時,金小豐平安抵達香港。第164章 歡聚一堂傍晚時分,李紹文開車出門,從機場接回了金小豐。汽車在陸宅門前停下,金小豐提著一隻碩大皮箱推門下車,站穩之後仰視麵前建築,顯然是愣了一下。他一愣,李紹文的心也隨之一跳。若無其事的發動汽車,他徑直開向樓後的汽車房內,故意不肯與金小豐單獨相處。而金小豐扭頭看了他一眼,倒也沒說什麽,走上前就敲門去了。大門一開,迎接他的是嬉皮笑臉的丁朋五,隨即陸雲端像隻炮彈一樣轟了過來,一頭撞上了他的胸腹——力量太猛了,他沒怎樣,陸雲端卻是當場暈頭轉向,幾乎坐在了地上,嘴裏還在呼喚:“哥哥,你終於來啦!”正當此時,金小豐抬起頭,就見陸雪征步伐輕快的從前方樓梯上走下來了!金小豐笑了,規規矩矩的一鞠躬,手裏還拎著那隻大皮箱:“幹爹。”沒等他直起身來,陸雪征已經快步過來一把抱住了他——抱的很緊,又搖晃著用力拍了拍他的後背,仿佛他還是個大號的男童。然後陸雪征抬手捧住了他的光頭,“叭”的親了一口:“我的羅漢,可算到了!”金小豐低著頭微笑:“路上耽擱的太久,讓幹爹擔心了。”陸雪征終日蝸居在樓上一間臥室內,憋的心火蓬勃,此刻見到了金小豐,心裏才像透進幾縷清風一樣,有了爽快感覺。而當著丁朋五等人的麵,金小豐也沒有多問,直接開口說道:“幹爹,您的房間在哪裏?我放皮箱。”陸雪征知道金小豐那大皮箱裏有貨,抬手攬住對方的肩膀,他轉身向樓梯走去。金小豐進入了陸雪征的臥室。停住腳步環顧四周,他飛快的一皺眉頭,就見屋子倒是不小,隻是功能太多——牆角擺著大床,大床對麵高高低低的排著大衣櫃和五鬥櫥;在房間另一端,則是安置了一副桌椅,靠牆又立了一個半大不小、空空蕩蕩的書架;除此之外,窗前還斜放著一張躺椅,躺椅前是一張小板凳,大概是充作茶幾使用了,因為上麵赫然正有半杯殘茶。這麽一間屋子,既是臥室,又是書房,同時又兼儲藏室與起居室。金小豐把皮箱放在門後角落處,心裏有些不好受——但依舊是沒有多說什麽。隨手關閉房門,他輕聲說道:“幹爹,我把款子都帶過來了,一共是二十五萬美金。”陸雪征有些吃驚:“調到了這麽多?”金小豐麵無表情的繼續說道:“幹爹,我把您的房子也給賣了。”陸雪征大吃一驚——這個時候了,金小豐居然還能賣房!金小豐不看他,微微彎著腰,盯著地麵作出解釋:“現在這天津衛,有要走的,就也有要留的。當然,太匆忙了,賣不上價,隻換了三根大條子。家裏還有兩部汽車,本想一起作價賣掉的,人家不要,我就讓俞振鵬開走了。”陸雪征聽了這話,隻覺這金小豐又是可喜又是可氣,一時也無話可說,索性抬手在他那後脖頸上不輕不重的打了一巴掌:“混賬小子,還真是不吃虧!讓你來你就快來,我這裏少那三根大條子?”金小豐這回抬起頭看向了他,眼中隱隱透出笑意,語氣卻是很乖:“幹爹,我心裏有數。”陸雪征盯著他,忍不住抿嘴一笑——先前那一批火泡是幹癟退下了,可是新的一批來襲,這回倒是火力稍弱,隻在左邊嘴角發了出來。金小豐又道:“幹爹上火了。”陸雪征不願向人訴苦,所以隻答:“水土不服,過一陣子就好了。”正當此時,樓下遙遙的傳來呼聲,正是陸雲端扯著嗓子在喊:“爸爸,哥哥!下樓吃——飯——啦!!”陸雪征苦笑搖頭:“看看,這房子多俏皮,連內線電話都省了。”晚餐辦的很像樣子,大師傅自己做了幾樣拿手好菜,又從飯店裏買回幾樣時新菜肴。仆人支起一張新購置的大餐桌,且把廳內電燈全部打開,環境倒也潔淨明亮。陸雲端是個小孩子,人多之時就不肯上桌,李純找來一隻大托盤,把那各色菜品都夾起一些裝好,端到客廳裏去,讓他和蘇家棟對坐著吃。待到飯菜上齊了,陸雪征坐在首座,就見前方是金小豐、丁朋五、李紹文、李純。當年二十多個幹兒子,到了如今,隻有這四位依然跟隨自己,心中便是有些感慨,兩個姓李的混蛋似乎也是可以原諒了。“吃吧!”他抄起筷子,對著眾人示意:“都是家裏人,不用講客套,吃吧!”金小豐隨之動了筷子,丁朋五和李紹文見狀,也不再等待;李純卻是小心,眼看旁人都把菜送到嘴裏了,自己才伸出了筷子——他總覺得自己在幹爹麵前是個小跟班,和其他的幹兒子不大一樣。席散之後,李紹文偷眼窺視金小豐,就見他若有所思的在樓內轉來轉去,臉色很不好看,便心中惴惴,想要提前撤退。李純正坐在客廳裏給陸雪征剝香蕉,陸雪征手裏拿著一張報紙,心不在焉的和他談些閑話。李紹文狀似無意的踱了進去,順便向李純遞了個眼神。李純視而不見,全做不知。李紹文急的冒火,站在陸雪征身後連使眼色,李純招架不住,隻得把香蕉送到陸雪征手裏,然而起身提出告辭。陸雪征不留他,隻對他揮揮手:“走吧走吧!明天不用過來,我這裏沒什麽事情。”二李離開陸宅,乘坐汽車回家去,一路上唧唧咕咕,拌嘴不休。李紹文說李純“越來越不聽話”,李純表示“我憑什麽非要聽你的話”。李紹文恨了一聲,“你還以為你能再回幹爹身邊嗎”,李純當即回答“我一個人也能生活”。如此種種,一路不歇。李紹文在一座漂亮公寓內買下一層樓,內中布置的很是溫馨舒適。兩人到家之後依舊爭吵,末了李純不說話了,自顧自的要去洗漱睡覺。李紹文再去逼問,他也是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