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後,陸雪征照例起床,跑去弄堂口買那新出鍋的油條,因見那養貓人家院門大開,正有一個半大孩子在那裏吆喝群貓,便走去門口,好言好語的用一根油條將那貌美狸貓換了過來。半大孩子咬著油條,非常大方,幾乎想讓陸雪征把貓崽子全部帶走。陸雪征聽聞此言,當即表示自己無福消受,然後拎起小狸貓,如飛而走。心滿意足的將小狸貓扔進院子裏,陸雪征覺著有花有草有貓,這才像個人家了——即便房內一片空蕩,連足夠的家具都沒有。提著油條走上樓去,他遙遙的就大聲喊道:“崇義,吃飯了!”可是進門之後,他隻見葉崇義蜷縮著窩在床上,不言不語的瑟瑟發抖。連忙放下手中油條,他在褲子上擦了擦手,先為葉崇義打了一針嗎啡。葉崇義對油條依舊是沒有興趣,寧願餓著肚子在浴室內洗漱。陸雪征倚著門框站在門口,一邊大口吃油條,一邊說道:“沒誌氣的,醫院裏有鬼?能吃了你?熬上十天半個月,就又是一個好人了,這筆賬你算不過來?”葉崇義捧著冷水匆匆洗臉:“我不怕鬼,我怕人。你認為我熬過十天半個月,一輩子就好了;我可不這麽想。我活一天,熬一天,我活一輩子,就要熬一輩子。”他直起腰拿過毛巾擦了擦臉,皮膚因為受到了刺激,所以疤痕鮮紅,縱橫分明。眼望著鏡中人呆站了片刻,葉崇義垂下眼簾,扭頭向外走去:“雪哥,我現在知道你的心意了,死了也不冤。你就別逼我啦!”陸雪征沒追他,將最後一點油條塞進了嘴裏:“你死了,我可找別人去了。”“嘁!找去吧!”“找個健康漂亮脾氣好的,我天天哄著他愛著他,過不上半年就把你忘了。等到年節時候,我連張紙都不給你燒,讓你變成孤魂野鬼,眼看著我和別人過好日子!”“哼!你有本事你就去找!你以為我做人戀著你,做鬼也還戀著你?我下輩子再見到你,要是肯給你半分好臉色,我就不是人!”陸雪征沉默半晌,最後在舊毛巾上擦了擦手上的油:“等我把錢預備足了,綁也要把你綁到醫院裏去!”葉崇義怒氣衝衝的做出了回應:“我不見人,也不戒毒。你要是敢逼我,我就一頭碰死給你看!你若不信,那就試試!”陸雪征聽聞此言,也動了氣:“你這不識好歹的混蛋,我一片好心為你,你反倒要尋死覓活!一張臉而已,又不是身體上落了殘疾!怎麽?你以為你原來是什麽國色天香的美人?”“我原來就是挺美!”“你美個屁!”“你少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少來氣我!你看我舒服一點就難受是不是?嫌棄我就直說,我有自知之明,不會賴著你嚇著你!”陸雪征拔腿就走,一路下樓進了客堂,氣的心都亂蹦。默然忍耐了兩三分鍾,他實在是忍無可忍,抬手猛一拍桌子,他仰頭對著天花板大吼道:“我nnd都要累死了,你懂事一點好不好?”話音落下,樓上沒有傳來反擊,電話鈴卻是驟然響了起來。陸雪征走去接了電話,一邊嘴裏答應,一邊提防著葉崇義下樓偷襲自己。電話那邊的聲音熱情洋溢,卻是俱樂部內的管事人。管事人已經看出陸雪征和新老板的關係不一般,故而加了小心,不敢怠慢。他先是詢問了陸雪征的傷情,而後笑道:“顧哥,昨晚我和你提起的那件事情,你還記得吧?蔣老板,漁市場的蔣老板,記得吧?”陸雪征立刻答道:“記得記得,怎麽?有事?”“蔣老板昨天看了你那一場一對三,噯呀,佩服你佩服的了不得,今早就給我打來了電話,說是晚上想要請你吃一頓飯,交個朋友。顧哥,蔣老板是有本事的人,中國人外國人兩方麵他都吃得開,見一麵也不壞嘛!”陸雪征也知道那擂台上的生意不能久做,既然一時半會的回不得天津,那就理應尋找一條穩定的出路來養家糊口。短暫的思索了一下,他一口答應下來:“好。”第89章 謀生之道蔣老板的人生分為兩部分,在前一部分,他是個各省流浪的苦兒,名叫蔣小狗;在後一部分,他打拚出頭,姓蔣名振雲,字鵬飛。目前他已經成為法租界漁市場中的一霸,不但能夠控製全市場的交易,而且壟斷了舟山一帶的魚貨來源,名下魚行十處,還有一家輪船公司,果然是擔得起那“鵬飛”二字了。蔣振雲在租界俱樂部內消遣,偶然看了一場地下拳賽,當即為陸雪征的身手所折服。一場接一場的跟下來,他眨巴著一雙慧眼,認定陸雪征是個人才,務必要結交一下才好。而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他特地提前在南京路上的新雅粵菜館中定了雅間;及至陸雪征按時到來了,他滿麵春風,言談舉止堪稱十分可親。他可親,陸雪征也很可親。席上沒有陪客,這二人相對而坐,邊吃邊談。蔣振雲今年正是三十多歲的年紀,放眼打量著陸雪征,他也摸不清這人是自己的老兄還是老弟——看不出來,不好說。“顧先生是初次來到上海?”他問。陸雪征喝了一口湯,感覺味道十分鮮美:“是的。”然後不等蔣振雲追問,他放下湯匙,微笑著作了解釋:“我在北邊鬧出了事情,不得不走。”蔣振雲一聽這話,倒是不好追問下去。短暫的思索了一下,他改換了話題:“顧先生的功夫,真是漂亮,一等一的厲害啊!”陸雪征並未謙遜,直接笑道:“蔣老板,多謝誇獎。實不相瞞,我是要靠這個來吃飯的。一等一的時候,我就吃得好一點;級別掉下去,我就吃得壞一點。所以在擂台上這樣賣命,於我來講,也是不得已的事情。”蔣振雲聽聞此言,心領神會,又笑問道:“顧先生一直是在靠這個吃飯?”陸雪征這回沒說話,單是含笑看著他,同時意味深長的搖了搖頭。蔣振雲至此,雖然對陸雪征的來曆仍是一無所知,但是應該了解的內容,已經是全部了解了。陸雪征比他想象的還要“上道”,他一度以為對方真的隻是一名拳師而已。“憑顧先生的風度和本領,和毛頭小子們一起在擂台上搏命,真是不大相宜啊!”他舉起酒杯,和陸雪征輕輕碰了一下:“顧先生有沒有想過另覓生財之路?”陸雪征不肯多喝,隻收回酒杯抿了一口。放下酒杯望向蔣振雲,他不急不緩的答道:“生財之路,自然是有,不過我現在手頭拮據的很,否則去碼頭做苦力也是賺錢,上大街拉黃包車也是賺錢,我何必要夜夜拚命,去上擂台?”蔣振雲一聽這話,徹底明白了——陸雪征比較“貴”。蔣老板生意做久了,知道一分錢一分貨的道理,所以並沒有對陸雪征的“貴”提出異議。回想起陸雪征在擂台上的英姿,他決定像魚販子分魚一樣,把這人挑揀出來,歸到自己麾下。兩人在雅間內嘰嘰咕咕的交談許久,末了達成共識。陸雪征認為這位蔣老板見多識廣,為人很是爽快,是個好相與的;而蔣老板感覺陸雪征話雖不多,口氣不小,可是一派溫和,又並非倨傲,所以越發猜不出他的路數。入夜之後,兩人吃飽喝足,一前一後離開新雅。蔣振雲比陸雪征矮了半個腦袋,這時就擺出禮賢下士的親切態度,仰起臉笑道:“顧先生住在哪裏?我用汽車送你回去!”陸雪征正要道謝,哪知就在此時,馬路對麵忽然有人跳下汽車,遙遙的向他淺淺一躬,光頭醒目,正是金小豐。而金小豐鞠完這一躬後,抬起頭看向陸雪征,同時向前邁了一步,滿臉的欲言又止。陸雪征很覺吃驚,沒想到金小豐會突然出現。轉身謝絕了蔣振雲的好意,他邁步穿過馬路,莫名其妙的停在了金小豐麵前:“有事?”金小豐側身為他打開了後排車門:“幹爹,我今天請到一位跌打師傅,想要讓他給您按一按肩膀。”陸雪征不和他客氣,彎腰就上車去了。金小豐隨之坐到了他的身邊。“砰”的一聲關了車門,他這一路啞巴似的一言不發,陸雪征也不理他。及至到了金公館,金小豐又把他請進了二樓那間古色古香的起居室內。這回羅漢床上鋪了一層厚厚的褥子,跌打師傅站在一旁,已是等候良久。房內溫暖,陸雪征脫了衣褲,光胳膊露腿的上了床,滿不在乎的趴了下去。跌打師傅揭下了他那肩膀上的大膏藥,隨即就施展手藝,從後脖頸開始捏起,將那周身各處關節穴位全部按摩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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