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你在,又能怎麽樣?”何心遠慢吞吞的說,“你答應過我了,跟我住,不能發脾氣,不能打人——空手碎磚頭嚇唬人也不行。”趙悠悠被他堵住了嘴巴,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像是受盡了天大的委屈。下午的那場禍事真是無妄之災。負責給狗絕育的劉醫生給那隻狗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最後得出結論,那隻狗因為激素原因天生就有一些皮膚和內分泌問題,雖然之前從沒掉過毛,但皮膚有異味,並伴有耳炎和流淚現象,不過都不嚴重。在絕育後,睾丸摘除使得它的激素分泌異常,脫毛實屬正常後遺症,隻要主人用心護理,三個月左右就能恢複原本的模樣。何心遠解釋完,見弟弟還是一副不滿的樣子,隻能安慰他:“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是這種小事我不會記住的。我現在記住你,記住同事,記住不同動物生病的症狀,就已經耗費了我所有的精力,我不可能分出空閑去記住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他生性豁達平和,生病之後記憶能力受損嚴重,若這事落到別人頭上,恐怕就要怨天尤人、自怨自艾。但何心遠很平靜的接受了現實,即使他的人生之路從一帆風順變成崎嶇不平,但他一直非常積極非常努力的前行著。何心遠伸出手,像每個哥哥都會做的那樣,拍了拍弟弟的腦袋。趙悠悠的頭發很短,毛茸茸像個剛出欄的小羊羔,因為他比何心遠高的緣故,何心遠拍他還需要踮起腳。“乖啦,乖啦。哥哥請你吃炸雞排。”但很可惜,趙悠悠並沒有那麽好打發。“哥,你總說你記不得……”趙悠悠看著麵前這個與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看著熟悉的麵容上出現自己從沒有過的寧靜。“……可是我記得啊。”“……”“我記得你找工作屢屢碰壁時,hr的白眼。我記得你官司勝訴後,對方把賠償劃到你賬上時每一句詆毀。我記得你給你爸打電話讓他來參加延遲了兩年的畢業典禮時,他說工作忙不願出席……哥,你記不住的事情,我替你全記著呢。”※“我說你這幾天到底怎麽回事?”丁大東踢了踢靠坐在椅子上要死不活的池駿,很看不慣他這幅生無可戀的樣子。從那天從寵物醫院回來後,池駿這幾日早出晚歸,每天都在公司奮鬥到深夜,第二天不到八點就已經在辦公桌前坐好。老板這麽拚命,當下屬的嚇得心驚膽戰,也隻能陪著加班——可問題是他們這家小公司,根本沒有那麽多事情要做啊?剛巧池駿有一位下屬是丁大東介紹過去的,在沒事找事的加班三天後,找上了丁大東,想要旁敲側擊的問問自家老大是怎麽回事。丁大東這個人精,一下就聯想起那天在寵物醫院池駿非同尋常的表現,當時池駿手心全是冷汗,卻死活不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而這段時間池駿再沒往醫院跑過一次,也不像前幾天那樣叨叨叨的把何心遠的名字掛在嘴邊,所以這一切的症結不言而喻。於是這天下午他跑來池駿公司,愣是把對著電腦屏幕發呆的他拉了出來,開了個包廂,要了一桌子菜和整整一箱啤酒,希望能撬開好兄弟的嘴巴。“你到底說不說?”丁大東催了幾次也開始不耐煩了。他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要是讓編輯知道他在截稿期的前一天居然從電腦前離開跑來給人家當免費的情感顧問,絕對會順著網線爬過來打他。池駿苦笑一聲,摸過地上的啤酒瓶仰頭猛灌。在他腳下早就橫七豎八的扔滿了不少空瓶,整個包廂彌漫著濃鬱的酒味。終於,池駿開口了:“……我不知道怎麽麵對心遠了。我一直認為,像他這樣美好的人,離開我之後一定會更快樂。他的人生軌跡非常清晰,他會繼續優秀下去,拿最好的成績,成為一個他一直想成為的獸醫,甚至說不定會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小診所。他會是別人眼中的人生贏家,天資聰穎,每天和可愛的小動物作伴……而像我這樣從一開始就做了錯事的人,在他的人生中終將成為一個微不足道的鴻毛。“可是當我再一次和他相遇後,我忽然意識到,原來分開這麽多年,我一直是想著他的。原來從多年前開始,我就是愛著他的,隻是當時的幼稚讓我忽視了內心的真實感情。“所以我想道歉,我想彌補……可我突然發現,他根本不需要我彌補。”丁大東問:“為什麽說不需要?你親口問他了?”池駿搖搖頭:“我沒有問過他,但是他確實不需要了——他已經把我忘了。”見丁大東還是一臉雲裏霧裏的模樣,池駿解釋起來:“從重逢後我就覺得很奇怪,這段感情對於我們雙方來說,都應該是刻骨銘心的。就算他已經走出了陰影,見到我後也不可能波瀾不驚,但我卻把他的漠視當做是故意為之的報複。結果那天我偷聽到了他和任醫生的談話……他生了一種病,很多事情都忘了,所以他看我時眼神才那麽陌生,因為對於他來說,我就是一個陪鳥看病的陌生人罷了。”池駿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對於他來說,過去是真的消失了。他不需要道歉,同樣……他也不需要我。”聞言,丁大東皺起眉頭:“究竟是什麽病?什麽時候得的?怎麽得的?”“……不知道。”“這病是一次傷害,還是反複發作?能治愈嗎?”“……不知道。”“他和趙悠悠究竟怎麽回事,是得病前重逢的還是得病後認識的?”“……不知道。”“你他媽的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就靠偷聽來的一堆七零八碎的東西,腦補了這麽一出苦情大戲,還把自己作踐成這樣?”池駿申辯道:“我遠離他,就是為了保護他。我從醫院回來的那天晚上根本就沒睡,我就想,他現在看起來過的不錯,難道我要打破他的生活,把他完全遺忘的過去重新翻出來,強塞給他嗎?他兩三天之前的事情都記得很模糊,如果他再次遺忘了,那我就再次提醒?可這對於他來說,不就是一遍又一遍的傷害嗎!”“你傻啊!!”丁情感專欄千字千元王牌作家大東指著他鼻子罵了起來,“你喜歡他,又不願傷害他,那你就重新追求他一遍,別告訴他你們以前那點破事兒不就得了嘛!”第十一章 謊言丁大東不愧是熱銷雜誌情感專欄的資深騙子……啊不,資深作家。他的一席話讓困於其中的池駿茅塞頓開,眼前出現了一條極為清晰的道路。雖然這樣一來,就勢必會欺騙何心遠,但池駿想,自己的出發點是好的,愛意也是真的,他不過是希望他們能破鏡重圓罷了……這樣善意的謊言又算得了什麽呢?他本想第一時間衝去找何心遠,但出門前被鏡中不修邊幅的自己嚇了一跳。這幾天他拚命壓榨自己的精力,每次回家後隨便洗洗倒床就睡,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公司,在這種高強度的工作下,鏡中人早就沒有原本的利落帥氣,下巴上胡渣密布,眼皮浮腫,看上去很沒精神。他趕忙認真洗漱一番,強迫自己上床好好睡了一覺。因為這段時間在心頭沉沉壓著的大石已經消失,他這一覺睡得又沉又香,夢中還出現了他們二人相依相偎的甜蜜景象,讓他在睡夢中都抑製不住的笑出了聲。第二天一早,他神采奕奕的走出家門,跨上他的愛車,向著寵物醫院飛馳而去。※這天晚上輪到何心遠值夜班照看住院生病的小動物們。因為何心遠的特殊情況,每次他值夜班時,身為寵物美容師的趙悠悠都會自告奮勇的留下陪伴,並且主動和任院長說不需要給他值班費,他和哥哥算一個人就好。不要以為寵物醫院隻有白天才有生意,有時候半夜忙起來也是腳不沾地。夏冬兩季,懷孕的動物送過來待產,入夜安靜後是它們生產的好時機;春秋兩季,時不時就會有寵物犬因為誤事毒鼠強在淩晨送過來……半夜時分,何心遠剛剛睡下,枕旁的深夜急救鈴就響了起來。原來有一隻沒有絕育的母貓子宮蓄膿,主人送到時,下體流出的膿血已經沾滿了後肢,為了不錯過最佳的手術時間,淩晨兩點為它緊急安排了一場手術。子宮蓄膿初期,患病的雌性動物外陰會有少量血液低落,並伴有腥臭的黃色膿液,因為量少它們自己就能舔舐幹淨,所以很多上班族並不能第一時間察覺,即使發現了,也會誤以為是寵物來月經了,或是普通的炎症。直到愛寵下體膿血不止,並出現腹部腫硬、不動不吃等症狀時,才驚覺出事,慌慌張張的把貓狗送來搶救。淩晨的這場手術持續了四個小時。貓咪年紀已有十歲,術前麻醉,術中出血,術後恢複都是難關,這次主刀的是剛從家裏溫暖的被窩裏爬起來的劉醫生,他經驗極為豐富,手術時沉著冷靜,快而穩的摘除了整個子宮附件。何心遠是這場手術的助手,精神集中的聽從劉醫生的指揮,幫他遞工具、監控動物心跳數據。自從畢業後,何心遠再也沒有機會使用這些久違的手術工具,每次隻能幫著做一些洗涮消毒的工作。要知道,他在本科還沒畢業時,就組織同班同學去收養所為流浪貓狗們做免費手術,而作為主力的他,一天下來就能做兩台絕育一台外傷。他喜歡動物,他希望能夠通過自己的雙手為它們帶來健康。但是現在他時不時就會發作的病情卻讓他失去了站在手術台上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