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修完第三層的大體形狀,繞到她身前,如常剪起她的額發。陳慧琳那一款颯爽利落的斜劉海。“但你沒機會的,是,楊剪對你不錯,隻是因為你是他的弟弟,”尤莉莉斜著眼角,目光追在李白指尖,“他隻和喜歡他的人在一起,不是和自己喜歡的,哦,是他這種人根本就不會喜歡別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隻要讓他過得輕鬆,不給他找麻煩,他就來者不拒。但你顯然做不到,你本身就是個大麻煩,我以前倒是做得很好,裝善解人意有什麽難的,隻是這兩天老娘累了煩了,我知道他不會來哄我,但他也不會麻煩自己來找我分手,隨便我怎麽著,他絕對是這麽想的,你懂嗎?楊剪就是這麽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還不如狗,養都養不熟!”“你不要這麽說他。”李白的聲音終於有了波動。他突然發覺這時自己很難直視鏡中的兩個人影,於是轉過頭去,他看到榆樹爆炸一樣的綠,看到陽光、情侶和樹影。“把前男友說得很低會讓你覺得舒服嗎?”他又低下頭來,拉直手中的那截長發,“真可憐啊。”第16章 紅豆(2)“哈哈,說楊剪不好就跟我急眼了是吧?”尤莉莉笑出了聲,“可他是我的男朋友,不是前男友,我就是能這麽說他。無論你承不承認,他確實就是這麽一個人!他自己也清楚得很。也是我好心提醒你,就算哪一天,我不在了,你終於有機會了,你也隻能像狗皮膏藥一樣黏著他,被他弄得崩潰又毫無辦法,他傷害起別人是大專家,你們絕對不會幸福。”李白的手停頓了一下,他看見自己銀閃閃的剪子,尖刃離那條脖子隻有一寸遠。隻有一寸那力氣都不用花多少。他又抬起眼睫,正麵對上那雙假睫毛下的眼睛。尤莉莉想看他的臉變色,眉目被怒氣填滿,這是多麽無趣的遊戲。他最終隻是珍惜地摸了摸刀刃,繼續起手上的活計,任碎發擦過手腕滑下,這是他平時最享受的感覺。然而此時卻不免味同嚼蠟,隻有另一個他已經把刀刃劃上皮膚,再捅進去,弄得滿手都是鮮血淋漓。李白能看見那隻手,也能看見那個自己。“哎,你說真的,你是不是賤啊,”尤莉莉又蹺起條腿,徐徐說道,“喜歡這麽個人,還不承認他是什麽貨色,這樣他就會喜歡你了?”這倒是無所謂。李白看見另一個自己把刀子抽了出來,他說:“賤不賤什麽的,我隨便。”隨即他感覺到了重合,剛才的虛影不再看得見。尤莉莉似乎更來氣了,又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堆,什麽同性戀都會得艾滋,什麽同性戀會被趕出學校還找不到工作,好比某種心煩意亂的發泄,但李白的表情都像是沒有在聽。他發覺王菲的卡帶放到了最後,循環了多少遍的盜版帶子,最後那首夢中人是他最喜歡的。“我仿似跟你熱戀過。”歌詞真讓人傷心啊。最後剪完了,李白的聽覺也回到了人間。尤莉莉不知何時靜了下來,顯得有些自討沒趣,仍在玻璃中冷冷地看著他吹碎發,梳發型,一舉一動。之後李白把手冊打開,放在她頭側對鏡比對,不得不說,他剪出來的發型跟模特幾乎一模一樣,尤莉莉屢次欲言又止,最後卻也沒說出什麽。“真美。”李白笑了,發梢從指尖滑落,他說得很由衷。尤莉莉挑了挑眉,沒能遮住自己的驚訝。李白卻摘下圍布,彎腰用毛巾撣掉她肩頭的少量發渣,貼近她耳邊柔聲說:“我說發型。你還是很醜。”話畢他就把毛巾搭上肩膀,兀自走去前台,尤莉莉果然跟了上來,高跟鞋在地麵的花瓷磚上踩得很響,結賬時她也果然無法淡定地給了反擊,意思大概是她要去圖書館找楊剪,你不知道吧,周末楊剪也會學習到晚上八點,但你能做的隻是在這兒低三下四地給我服務。李白越發覺得沒意思了,對她說,謝謝惠顧。之後掃幹淨地麵,李白就把自己關進員工衛生間,開始細致地洗手。從手肘洗到指尖,剛才碰過那些頭發的他都要弄幹淨,神經質似的洗了三遍,到第四遍,燈燈推開了那扇總是卡鎖的門,倚在門框上道:“我算是見識到了,虧你還能給她剪完,不惡心嗎?”李白瞥了一眼方才一直在邊上偷瞄的家夥,說:“惡心得我手指頭都想吐。”“幸好你沒吃中飯,”燈燈笑嘻嘻的,“行了吧,再洗就要掉皮了,其實她嘴上越凶越無理取鬧說明她現在越痛苦,這叫什麽,這叫虛張聲勢款的自我安慰,她也越覺得自己沒有勝算,小孩子鬥嘴一樣。”“所以我覺得很無聊啊。”李白洗掉指縫裏的肥皂,在褲子上擦了擦手。燈燈把手裏的棒棒糖含回嘴裏,給他讓出門來,又含混不清地說:“你放心吧,你哥肯定很快就和她分手!”然後和我在一起嗎?李白默默想。尤莉莉沒能挑起他的怒火,卻成功地讓他難過。是的,喜歡上一個人,這是件難過的事,他早就被發現了,自己喜歡楊剪,很喜歡,非常喜歡,心裏的杯子每到深夜就會有水漫出,在夢裏泛濫成災。但他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楊剪口中“我喜歡你”這四個字的發音,更別說愛,他更怕聽到這些後,再看到楊剪充滿倦意的眼神。他能夠想起的隻是上次被警察按倒前屏幕所見的剪影,也能憑此大約想象出楊剪和自己光溜溜擠在一張床上的樣子。僅是這樣一下子,他的心就要蹦出身體了,撞得胸口都有些疼,他忽然間覺得,楊剪其實不需要勉強地愛自己,不需要做自己的男朋友,滿足他那些不切實際的夢,隻要願意那樣撈著他後背,緊貼著抱他,隻要一次,也就夠了。如果隻有一次的話……楊剪也不會被他帶成真正的“死同性戀”吧?不會得絕症,被另眼相看,找不到配得上能力的工作。李白的確很容易滿足,他有個地方可以縮著做夢就夠了,盡管他恨不得把楊剪藏在地下,堵住所有漏光的洞,隻有自己在時才開一盞燈,那樣楊剪每天就隻能見他一個了,連螞蟻都不要來搶。但也心知這是癡心妄想,是不倫,並且因為毫無希望而感到平靜。同時,對破壞現在擁有的,他有著極深的恐懼。這麽說,楊剪給出的關心已經太多了,何止是夠,已經多得好得讓他離不開了。李白又站回鏡子前,照著那個菩薩的小眼,撿起一個多小時前被打斷的動作。酒精味道很衝,感覺還是涼涼的,那個打孔機是店裏的東西,今天排到三點鍾下班,李白覺得自己得抓緊時間了。燈燈又湊了上來,好奇地看著打孔機的拆封。等到細針訂書器似的釘入李白的左耳,細小的兩顆血珠冒出來,他就後跳一步躲得遠遠,“你真自己上手哇,不怕手抖!”“我這不是沒抖嗎?”耳堵從打孔器上脫落,留在耳洞裏,就像一顆小小的耳釘似的。李白拿棉簽蘸著擦幹淨周遭的皮膚,又拆了個新機器,用同樣的方法,在右耳釘了一顆,這回連血都沒有流。燈燈鼓掌道:“白哥牛逼!真的不痛嗎?”“沒感覺。”李白看了看時間,走到前台拿包。“可他們說如果不用金啊銀啊的耳釘堵上,後麵就會發炎,會痛得睡不著。”“我又不怕疼。”李白拎上包折返回來,又整了整發型,用尤莉莉沒碰過的一把梳子。他說的是實話,身體的疼痛是最不用怕的,不是說他感覺不到,是他早就不會排斥了,也不會本能地去躲。大約十歲他就練成了這個功夫,給他一團幹草躺著,再疼他也能睡著。臨走前李白心情突然變得很不錯,因為他想到尤莉莉現在也許已經騎車到了北大圖書館,然後得意揚揚,發現自己撲了個空,把每層樓都走遍也見不到想找的人——楊剪剛剛找到一份家教的工作,給一個期末馬上要不及格的初中生補習數理化,今天下午第一天上班。這是昨天吃炸醬麵時他對李白說的。他們還約好,下班之後一起去吃頓好的。他半句都不會跟尤莉莉講。於是李白笑著對躍躍欲試的燈燈說,害怕就等我回來幫你打,弄得燈燈覺得他吃錯藥了。然後他乘公交又轉了地鐵,跨越小半個北京城到了永定門,照著寫在單詞本上的那串地址找到那片高級小區,在門口蹲著嚼泡泡糖,等楊剪下班。五點半,他準時等到了,看著楊剪穿著西褲和短袖襯衫,拎著黑色公文包,好像一個真正的老師那樣走向自己。李白撲上去抱亂了那些整潔和筆挺,又揚起臉展示自己的耳朵,楊剪隻是避開傷口揉了揉耳廓,對此不予置評,如約陪他吃了小火鍋和冰激淩,他又陪楊剪逛了書店,坐在一群學生之間整理那位公子哥初中生的試卷,楊剪勾出重點題,李白就把它剪下來,貼到本子上。兩人折騰到很晚,錯過了末班車,幹脆就看了場票價低廉人氣低迷的恐怖電影,還為了打折買了情侶座。李白沒看過此類影片,本以為自己會睡著,結果開頭就寒毛直立,困意全無。他裝作不害怕的樣子,遇到恐怖場麵,隻是無聲閉眼,抓住楊剪放在自己腿邊的手——情侶座中間沒有扶手。誰知道,楊剪中途出去了一趟,李白馬上就堅持不住了,捂了眼睛就堵不住耳朵,可是不捂眼睛他又覺得一層眼皮的保護不夠,麵對尖牙女鬼,他沒有手可以握了。上個廁所怎麽需要這麽長時間,絕對是故意的,李白不停地想,他甚至生出了委屈和怨氣,等楊剪回來,他覺得自己不會再想搭理那人了。女主角被女鬼掐住脖子時,他又試著背過身子,臉貼在椅背上空出手去捂耳朵,這下可好,李白為自己的愚蠢感到發指,鬼會又能身後襲擊他了。他確實被襲擊了,還沒來得及害怕,就被人捏捏脖子又提住領子,翻回椅麵正坐。再熟悉不過的手法,楊剪放下他,又在他身邊坐下。呼吸突然暢通起來,腿上也多了個小盒子,李白別扭了一會兒,敗下陣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不搭理楊剪。小心翼翼地,他順著十二條棱摸了個遍,確定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這才打開來看。就著銀幕上鬼臉映下的煞白,他看清盒裏的東西。是一對豆大的耳釘,簡單的橢圓形,正麵是不透明的紅色石料,背麵是銀白,拿下來放在手心掂量,有著精巧而踏實的重量。“這是什麽?”李白傻傻地問。“說是瑪瑙,但可能是假的,”楊剪懶洋洋眯起眼,觀察他的反應,“銀是真的,我不是很想看你爛耳朵。”李白抬起臉,眼裏有些濕潤,直勾勾看著楊剪,說不出話來。楊剪似乎有些不自在,把臉轉正,看著鬼和主角一起吐血,又道:“也不貴。本來沒想到上一次課結一次工資,我就順便買了。”“不對。”李白突然開口。“什麽不對?”主角又開始跑,鬼又開始追,銀幕裏雞飛狗跳,楊剪莫名其妙。“這不是瑪瑙,”李白抓牢他的手,把他朝自己拽了拽,“是紅豆!”第17章 sum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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