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揭曉謎底、或說是撕扯傷疤的整個過程中,顧聞既無傷感失態、更未有悔恨淚水,她隻作了冷淡敘述,唯獨是流露出頗為沉重的疲憊。從任何方麵來看,顧聞都是個狠角色,很難把她和往事情節裏那個膽怯、懦弱的女孩聯係起來。但這並非疑點,因在這世上本就無人能坦蕩。精明強悍是顧聞的保護色,就像顧鳴習慣拿無所謂作借口,沈言則有一副“正常人”的外殼。相比之下,顧鳴和沈言都還算幸運,他們還有能夠赤誠以待的對象。顧聞沒有。所以她孤獨,且也沒有人能解救她的孤獨。因為她自認犯下不可原諒的罪行,她做了和爸爸一樣的事,她遺棄了自己的親弟弟。沈言亦覺唏噓,卻談不上動容、也沒有同情。他不像顧鳴那樣好心腸,他對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人,都隻有副鐵石心腸。暫且來講,他把要解決的問題解決了,之後就不至於完全陷於被動、隻能看著顧鳴吃虧。他想到他的臉,微微勾起嘴角。他意識到自己是在想念他了,可這次的分別也剛才開始幾個小時。顧鳴差不多該下飛機了,大約很快會發來消息。沈言便點了支煙坐等,果然幾分鍾後,手機屏上就彈出消息提醒。報告,飛機安全降落,已經上車開往酒店。今天不用拍戲,晚點通個電話?好。臥槽回這麽快,抱著手機等我呢?是等你,但沒抱著手機。可這會兒不能打過來,車上有別人。急!不急,24小時on call.真乖,你吃飯沒,下午幹什麽了?在店裏跟人談事,得等餐點兒過了才有員工餐。那要等到什麽時候!還是回家吃吧,你到家我也該到酒店了。急著通電話?急啊,剛不是說了嗎,急!行,那我回家。好好開車注意安全,保持電量充足信號通暢~yes sir!沈言想象得出顧鳴捧著手機打字的樣子,臉上的笑容就跟著愈加明朗。他發給歐陽一條消息說先走,立刻就起身下樓。他急著回家,急著聽見顧鳴的聲音,他很想他,即便隻分開了這幾個小時。.第37章 高壓力快節奏是港產商業片一貫的生產模式,尤其像“馮家班”這樣的老港派,一天拍十幾個鍾頭、乃至通宵夜戲都是家常便飯。馮禾私下也算風趣好相處,拍起戲來卻“毫無人性”,標準高、思維怪、即刁鑽又難琢磨,火氣上頭時就連謝徐謙都免不了挨罵。顧鳴早在進組前就做好“挨最多罵”的準備,未料實際拍攝起來倒是比想象中順利。黎辛這個角色和顧鳴的契合度很高,人物個性前期單純明快、後期轉變憂鬱陰狠,都是顧鳴熟悉且擅長的路數。人物背景是個出身豪門的富家子,扮相上占盡便宜,造型華麗多變、戲服數量比兩位女主演都多。處處逢源之外僅隻有一項挑戰那就是黎辛是個啞巴。這其實和《星火煙塵》的狀況有那麽點兒相似:都是與商嶽合作,也都是不能運用語言來演出的角色。隻不過現在“男一”退位到“男二”,“男二”搖身成“男一”,“情人反目成仇”,“沒幾句台詞”就成了“沒有台詞”。好似一切都回到原點,便格外難得的激起勝負心思,顧鳴希望能有所突破,至少不要讓人覺得他沒有長進、或沒什麽長進。大半月拍攝下來,顧鳴發揮不錯,演得正對導演胃口、還收獲了偶像的慷慨好評。“比我年輕時演得好。”這是某天謝徐謙在候場看戲時對馮禾說一句。顧鳴沒有親耳聽到,是演完去監視器前看回放時由導演轉告得知。顧鳴心花怒放跑去找謝徐謙確認真假,隨即坦白粉絲身份,拍合照、要簽名再發到ins上炫耀。這是“發布會風波”後顧鳴更新的第一條動態,他沒在頁麵上作停留,不願看到任何詢問或關懷。等到晚上同沈言通電話,經男友提醒才回過神來,他都已吃過謝徐謙做的飯菜,何至於要為張簽名合照高興成這樣?怪不得謝徐謙當時一副辛苦忍笑的神色,還問他“用不用這麽開心”。顧鳴恍如夢醒,不禁蒙頭哀嚎。沈言便在電話那頭聽得狂笑,半點也沒給他留麵子。相比顧鳴的順利入戲,商嶽那邊卻進展得極其艱難。他演得不好嗎?不,他演得很好。奈何導演不肯買賬,隻說“感覺不對”,卻不說哪裏不對、什麽不對、怎樣才對。毒舌發作起來就左一句“會不會演戲”、右一句“趁早改行”,刻薄無理得連齊以閑那樣好脾氣的無關人士都聽不下去,反倒是當事人忍氣吞聲、肯一遍遍磋磨調整,好不容易才演到馮禾滿意。個中的變化差異並不強烈,卻實現了極難拿捏和表現的質感變化。商嶽是學院派出身、功底紮實、表演經驗又豐富,情感的收放技巧尤其令人驚歎。可以說他是個不會出錯的演員,有足以將任何角色都處理得周全圓滿、生動且富層次的能力。他花了許多年,幾近是傾盡所有才將自己打磨雕琢到一個趨於完美的狀態。而馮禾的電影縱是在想法和表現形式上都恣意浪漫,內裏實質卻最重“真實”二次,他曾說拍電影就是在騙人去相信那些虛構的人和事,但隻要有了真實的感情,假的人就會活、假的事也能成真。某種層麵來講,商嶽的“完美”違背了馮禾的“真實”。因為這個世界是不存在完美的,即便趨於完美也會讓人覺得不真實,且越完美,就越不真實。商嶽必須打破自己苦心修來的“完美”,才能走到馮禾篤信的“真實”。這很難,非常難,尤其他已是個十分成熟的演員,又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這麽樣高壓的環境下。顧鳴認真做過假設,他自認沒這個本事,他還差得很遠。今天要拍林子明與餘田的道別,是全片的第一個小高潮。拍完這場謝徐謙就要殺青離組,此後就再沒有林子明的戲份。這是餘田幫林子明跑腿的第一百四十七年,確切來講是他成為林子明學生的第一百四十七年。但在餘田看來這和跑腿也沒什麽區別,他並不覺得反感,無論是那些有許多條條框框的麻煩任務,還是這漫長得看不見盡頭的人間歲月。剛辦妥了件頗為棘手的案子,餘田花大價錢在城中最富麗堂皇的酒店頂層餐廳包場慶祝,又開了瓶足夠買下這酒店的好酒獨享。整座城市的風光與燈火都在他腳下,卻早已不是他真正年輕時所見到的那個世界了。喝第一杯酒時,餘田回味起與那位端木小姐的幾次不期而遇。那是朵鮮豔惹人,又長著鋒利芒刺的玫瑰。在這一個多世紀的歲月裏,餘田遇過不少佳人,談過不少戀愛,可此刻想來卻都比不上這一位端木小姐的對他的吸引力。“戀愛經驗豐富”是餘田和林子明最相像的地方,區別在於林子明是生性多情,餘田隻求風流快活。紅塵滾滾萬丈,又兼時日長久,何苦拿血肉心腸去同朝夕生死的過客消磨糾纏?沒什麽意思,更沒什麽必要。喝到第二杯,林子明來了。依舊是悄無聲息的現身,也不管有否擾人興致,還一副應受到真誠歡迎的姿態。餘田最看不上他這樣高高在上的調調,曆來都喜歡諷刺幾句,卻也隻能諷刺幾句。因為他打不過他,從第一次見就打不過,到現在也還是打不過。但今天,餘田沒有開口諷刺。因為林子明的氣息極不尋常,且隻消一眼就能看清原由。餘田看著這樣的林子明在自己對麵落座,半懷閑情消散,更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頭。“時間到了?”他問他。林子明拿出懷表來看,“還有5分鍾,不,是4分58、57秒。”他摘下懷表放到桌上、朝餘田的方向推了推,“歸你了。”這塊懷表跟在林子明身邊已七百多年,樣式不新奇、用料也不名貴,卻閃著某種神秘的光澤這是鬼神差的法器和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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