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鱉。”


    許知南本想罵“土狗”,話說了一半,改成“鱉”字,“儒家主張‘仁’,有教無類,你雖為獠人,但一樣可同漢人一般在中原生活。”


    南城到豐城的山路上,許知南坐在馬車上好心勸導著身旁的少女。


    少女沉默不語,她雙眼無神,靜坐在那裏彷如一座石雕一般。


    許知南隻覺得心中一股無名火,一巴掌拍在馬車上,“日你仙人板板,老子跟你說話,你又把老子的話當耳旁風是不?”


    同坐一輛馬車的何明觀察著兩人,少女相貌平平,皮膚上多塵汙,她的身上依舊是穿著那件破舊的衣裳,如同逃荒的乞丐一般。


    而相反,許知南則穿著上好的錦衣,左配刀,又配容臭,儼然世家子弟模樣。


    兩人同在一處,與其說是主仆,倒不如是好心的世家公子哥收留了一位流荒的賤民。


    更讓何明覺得奇怪的是,兩人之間的關係,許知南對待少女多責罵,而少女卻置若罔聞,仿佛責罵的不是自己一般。


    身旁養傷的林峰憤憤不平的望向許知南,他並非不知禮數之人,救命的恩情也記在心中,但一碼事歸一碼事,他心中仍是不滿許知南如此欺辱少女。


    哪怕是賣了身的賤仆。


    事實上,少女並不是許知南買的家仆,而是抓來的。


    少女之所以這麽聽話,是因許知南曾說過,她隻有最後一次逃命機會,若她再逃走被他抓到,許知南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她。


    許知南心煩的走出馬車,對著馬夫道:“王叔,還請你費心一段時間。”


    王叔笑笑,“許公子且放心。”


    馬夫王叔,南城中的養馬人。


    “小友?”


    何明打起精神,一旁的林峰也暗暗提高警惕。


    自南城出來後,除了山路有些坎坷,並未遇到任何的危險,平靜地讓何明有心心慌。


    倒是出現過幾個不長眼的山賊,許知南未出手,馬夫王叔動了幾下馬鞭便輕鬆解決了幾個毛賊。


    “心煩,殺兩個人耍耍。”


    許知南留下這句話後,一躍跳下馬車,腳點樹梢猶如蜻蜓點水,消失於山林之間。


    何明望向林峰,林峰自歎不如,“此等輕功,天上人間。”


    西南山區多瘴霧。


    許知南縱躍在山木之上,腳下驟然發力,衝出山霧猶如水龍過江。


    此時,許知南已入山腹,繼而腳尖輕點地麵,緩緩落下。


    腳踩地麵,草葉尚未動顫,叢中便有一道黑影如羽箭般射出。


    “奇怪,此地何時多了這般長蟲?”


    許知南單手捏著蛇頭,好奇地打量著這位不速之客。


    此蛇黑紅交加,蛇身細長,許知南估算一下,約摸十二寸左右。


    同樣是黑紅相間的體色,此蛇與赤練蛇尤為相像,但體型要小於赤鏈蛇,蛇身的色澤也有所差異。


    “倒是夠凶。”


    許知南雙指發力,手中的長蟲便被捏碎腦袋,隻留下身子在地上翻騰。


    俗話說,打蛇打七寸,對於常見蛇來說,七寸正好是蛇的心髒位置。


    但一力降十會,江湖人對於蟲蛇之類,更喜歡用些簡單粗暴的方法。


    許知南繼續向前走。


    山腹處有一山洞,裏麵藏著十幾匪寇,皆是殺人放火的好手。


    並非所有江湖人都能進南山,所以有些未能入南山的江湖人,又稍有些本事,幹脆找了個距離南山不遠不近的地方占山為王。


    好處有兩點,一是南山附近的山大多都崎嶇不平,瘴霧繚繞,官兵也好,仇家也罷,無論是尋仇還是抓人,入山尋人都是一個麻煩事。


    二是,距離此地不遠處有條西夏與中原的商路,如此山裏的山大王便有了錢財來源。


    “嗯?”


    許知南微微抬起頭,在頭頂的山縫之中,他又發現數條長蟲。


    南方山林中見到蟲蛇並不是什麽稀罕事,隻是這些蟲蛇鬼怪的很,潛伏在山洞的山縫之中,等著獵物上門。


    “好生凶殘。”


    許知南微微欠身,躲過一隻長蟲的襲擊。


    要知道,對於許多動物來說,他們的自保手段都是在威脅生命時才會主動攻擊。


    長蟲咬了人之後,對自身也會有一定的傷害。


    許知南來到角落處蹲下,他輕輕撚起一抹土,放在鼻下嗅了嗅,恍然大悟,“原來是有人在引蛇。”


    隨後,許知南又將那撚土放在舌尖,“蛋清、浮椒、生麵…有些像西麵的配子,但多加了些東西,可以激起蛇的凶性。”


    “有意思,王麻子這是惹上大麻煩了。”


    王麻子是此處山匪的頭頭,來曆不明,但手中一雙板斧耍的順暢,於是也占了個山頭。


    許知南手緊的時候便會來這些山頭轉轉,聽話就隨便拿些錢財,不聽話的就殺兩個人再拿些錢財。


    除殺人外,許知南時常也會入山打探些消息,南城距離中原稍遠且有意隔絕外麵,所以論起消息的靈通,有時候真不如這些山頭大王了解的真切。


    許知南並不擔心真假,因為他們隻有一次說謊的機會。


    在此地,有本事則殺人,無本事則被殺。


    許知南壓低身子,腳步輕緩,還未到深處便先聞到一陣血腥味。


    再往前,便可看到躺在地上的屍體,數位匪寇死相淒慘,腿部發腫,顯然是中了蛇毒。


    地麵上,蛇的屍體也甚多,且有些蛇被砍成數段,仍在地上翻騰。


    許知南就此停住腳步,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


    蛇雖然沒有手,但遇到的多了,也不好對付。


    最重要的是,許知南不想惹上麻煩。


    許知南正欲原路返回時,洞穴之中傳來神秘笛聲,山洞的縫隙中再次竄出許多蛇。


    黑暗中,蛇吐著蛇信子,發出嘶嘶的聲音。


    許知南望向洞穴方向緩緩走出的黑影,抱拳道:“在下南城杏花巷許知南,來此地也是為尋仇而來,不過目前看來,在下是要白跑一趟了。”


    “南城杏花巷?”


    洞穴之中走出一窈窕女子,約花信年華,腰似柳條,膚若凝脂,柳葉般的秀眉下是一雙含情如春水的丹鳳眼。


    媚眼如絲,隻是輕飄飄的望了許知南一眼,許知南暗暗吞了一口唾沫,隻覺得自己的魂仿佛被勾了一下。


    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凡夫。


    女子嫣然一笑,輕輕施了個萬福,“奴家媚娘,早有聽聞南城有一杏花巷,心神向往。”


    山洞之中,蛇群悄然退去。


    許知南笑道:“無事時媚姑娘可去南城遊玩,在下也可盡一次地主之誼。”


    “今日不可?”


    “若媚姑娘想去,無所不可。”


    “咯咯咯。”


    媚娘笑的花枝亂顫,“弟弟說話倒真像抹了蜜一般好生討人歡喜。”


    “不過南山路遙,且奴家還需去豐縣尋一親家。”


    媚娘掏出一張手帕擦拭指甲,隨後緩緩向許知南走去,“不知弟弟要去何處,奴家不勝腳力,可否載奴家一段山程。”


    許知南不動聲色退了一步,“弟弟倒是有心送姐姐一程,隻是弟弟要去豐城,一北一南,恐有些不便。”


    “山路匪寇甚多,奴家有些怕的慌,先去豐城倒也不是不可,弟弟不如發發善心,先載上姐姐一程?”


    媚娘仿若不懂許知南話外之意一般。


    許知南望了眼地上的屍體,又看了看淺笑淡安的媚娘,隻得先應下來。


    下山路上。


    許知南閑聊道:“姐姐想必還有些事情未完,何苦跟著弟弟去那豐城?”


    “今日有些乏了,倒不如先歇息幾日。”


    媚娘腳步輕盈,並肩與許知南同行不落半步。


    許知南道:“姐姐便不怕他們跑了?”


    “若真是跑了,倒也省了心。”


    媚娘蹙起眉頭,嬌歎道:“這段日子可是苦了奴家,隻身入這山脈,山高路遠不說,那群漢子還不是憐香惜玉的主。”


    媚娘繼而又望向許知南,可憐兮兮道:“若是他們能有弟弟一半聽話,也不會讓奴家如此勞累。”


    許知南輕輕搖頭,並不回話。


    “殺!!”


    山下傳來刀劍碰撞之聲。


    許知南加快腳步,尋聲而去。


    山路上,十數人包圍馬車,馬夫王叔手持一把長槍站在馬車前方,威風凜凜。


    寒光閃動,幾人便倒在血泊之中。


    “陳家槍法!”


    馬車內,林峰驚呼出聲。


    十五年前,延聯趙伐齊,齊國大將軍陳武率一萬陳家軍在缺糧少兵下鎮守國門,硬生生拖住趙國十萬大軍十日。


    若不是延軍從北門支援圍攻,恐怕當年的戰局都要改寫。


    陳家軍死戰不退,齊大將軍更是身中數刀,戰死於城頭。


    自此戰之後,陳家軍就此覆滅,齊國也因國門大開,不出兩月便被延趙滅國。


    而延也趁此瓜分到天下糧倉——河南。


    “王叔!”


    許知南大吼一聲,王叔會意,麵對數人包夾不退反進。


    “快走!”


    為首的襲擊者見形勢不妙,心生退意。


    王叔手持長槍殺進人群入白龍過江,許知南則先是丟出一把銀針如天女散花,待眾人散開便如鬼魅一般貼近,氣定神閑之餘便有三人倒下。


    他人在還在猶豫不決時,為首的頭領早已逃出數十米遠。


    見許知南未有追擊的意思,剛想喘口氣,便發現一美豔女子站在他的身前。


    什麽時候?


    她怎會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自己麵前!


    “你是何人?”


    未等他抬起刀,媚娘一隻手輕輕摁在他的臉上,他隻覺得身上的骨頭如同軟了一般,眼睛一花便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王叔抬起槍,如臨大敵。


    許知南輕輕搖了搖頭,“先不急。”


    媚娘單手拖著高大的壯漢,笑道:“弟弟,姐姐可是幫了你很大的一個忙。”


    “那倒是謝謝姐姐了。”


    許知南翻了個白眼,他剛才偷偷在眾人身上留下來一種無色無味的氣體,為的就是順藤摸瓜。


    真不知她是無心還是假意。


    “呲~”


    磨牙切齒的聲音從馬車內傳來。


    馬車中,原本沉默的少女咬著牙,麵色凶狠的望向緩緩走來的媚娘。


    馬車內的何明與林峰皆是十分疑惑,在近些日子的相處中,他們從未見到過少女臉上有過任何的情緒波動。


    而她見到了媚娘,竟有如此大的反應。


    此時的少女整個身子像貓一般弓著,渾身肌肉緊繃,眼睛死死的盯著迎麵走來的媚娘。


    不僅是何明與林峰,就連王叔與許知南都十分震驚,他們與少女認識的時間更長,從未見過少女有如此極端的應激反應。


    許知南麵色不善,他望向媚娘的眼神中首次顯露殺意,“你到底是什麽人?”


    媚娘看了少女一眼,露出淡淡的笑意,“好久不見,獳。”


    “她叫清明。”


    “嗯?清明?”


    “她現在叫清明,是我清明節撿來的!”


    許知南拔出腰間短刃,道:“雁王這是要壞南山的規矩?”


    雁王,延國延帝七子,也是延國的南征大將軍。


    晉有三分一土地便是被延王所占,因此才有了如今的西晉。


    媚娘輕輕抬手,示意自己沒有敵意,“奴家可不是雁王的手下,來此處也不是為了僚人的小公主。”


    “我憑什麽信你?”


    許知南不說話,仍目光淩厲。


    他不可能憑媚娘的隻言片語就相信她,他也不能相信媚娘出現在南山山脈隻是一個巧合。


    更何況,清明從小對危險就有一種近乎妖孽的預警。


    “你最好拿出點誠意,不然……”


    到了其他地界,許知南自然曉得夾起尾巴做人的道理。


    可如今在南山山脈,距離南城也無太遠的距離,強龍也未必能壓地頭蛇。


    “弟弟莫要發怒。”


    媚娘笑道:“姐姐來,自然是帶著誠意來的。”


    媚娘向馬車方向瞄了一眼,繼續道:“比如說,有位大人物也不想讓他安穩去洛陽。”


    “延國的人?”


    目前西晉分為戰與和兩派,小皇帝寧死不願做那一地藩王所以主戰,而朝中大臣多半被延軍打斷了脊梁所以多數主和,且暗中有老皇帝的支持。


    小皇帝初掌權,隻得先應下議和之事,但卻心有不甘,於是才有了江湖人暗殺何明的戲碼。


    媚娘並非晉國人,所以,她口中的大人物,自然也不是晉國的人。


    畢竟,一個小國中的官員,在她眼裏能算什麽大人物?


    “延國何人不想和談?”


    許知南有些許不解,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最符合延國利益。


    “這姐姐可不能繼續說了。”


    媚娘“咯咯”笑著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姐姐要是說了些胡話,保不齊有人來掌姐姐的嘴。所以,姐姐想尋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你想入南城?”


    “不,是杏花巷。”


    許知南微微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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