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十分妥帖應景,那嬤嬤想著老太太囑咐的話,當下也不敢十分肆意,隻配著笑了笑,略有些幹巴巴著道:“這是自然,三奶奶素來就是個極為有心的,想來這丫頭也是才來,方才做的有些不妥帖。倒是姑娘親自過來,老婆子受寵若驚得很——原就是小事兒,哪裏當得起這個。”


    “這可不是什麽小事。”敏君微微一笑,仿佛不在意一般彎了彎唇角:“連著母親都不敢得罪老太太屋子裏的丫鬟,何況得罪嬤嬤呢?若是一個不湊巧,說錯了一句半句,那……”說到這裏,她立時收了口,笑著轉過話頭,仿佛先前諷刺的話都是沒說過一般:“哎,我也是糊塗了,竟是跟著那丫頭一般老實起來,說話也沒個準兒,嬤嬤莫要怪罪。”


    若是這麽一通話過來,那嬤嬤還是沒聽出敏君話裏話外的諷刺,那她也白在徐家內宅混了大半輩子。隻是敏君是個姑娘,是小主子,莫說她一句句的話沒個什麽不尊重的詞兒,便是真箇有,她學了過去又有什麽好處?左右老太太是不喜歡三房的,多一件事兒少一件事兒,根本不算什麽。隻怕也就是這麽個緣故,這個三房的三姑娘方才如此肆意地開口諷刺的。


    心裏頭這麽想著的,那嬤嬤麵上卻是一絲兒神色變化都沒有,還是笑意盈盈著應著話,待得走到屋子裏頭孟氏的床榻前,她方略略收斂了神色,將隨手提著的食盒雙手捧了上去:“三奶奶,老太太聽說您這房子裏頭有幾味貴重藥材。想著外頭買來的藥材多半是摻了假的,質地也不哈,便令老奴送了這些過來。並且還囑咐了,若是吃得好,吃完了再大發個人過去要便好。都是一家人,也不能生分了。”


    一家人?這話說得敏君繁君兩個都是嘴角微微抽搐,竟是有些發寒發冷,有心諷刺兩三句話頂了回去,那邊孟氏已然滿是笑容地應了下來,一麵又讓丫鬟取了錢打賞,一麵又是留茶留座,竟是十二分的熱切周到。


    那嬤嬤往日裏雖然有幾分體麵,但卻多半是管束丫鬟小廝的事兒,沒有到三房這裏過的。先前老太太也是想到這裏,方打發了她過來。卻不成想,也就是沒到了這裏受過殷切的招呼,她這會子對於三房的第一個印象便極好,由此,雖說先前若有若無的受了敏君暗地裏的一腳黑腿,但她想想之前發生的事情,再看看那個被稱為老實的丫鬟總是看似小心翼翼實則灼熱火辣的含淚的目光,便也漸漸不放在心上。


    因此,等著一番說談應酬之後,那嬤嬤很是放鬆且高興的離去了。繁君在一邊冷眼旁觀,心裏的那種奇異的感覺越發得湧了上來:孟氏這般心思手段,也罷了,什麽時候敏君也是這般靈巧且又極有分寸?


    或者說,她一直都是這般的人,隻是,先前對自己略有幾分姐妹情誼,方才沒有防備地被自己算計了一通?那麽,現在的她,是不是再也不會有那麽樣的心思了?繁君心裏頭悶悶的,竟是有些沉不住氣,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繁丫頭,你身子不好,就好生吃藥歇息。橫豎我這裏一時半會兒的,也是沒什麽事的,小姑娘家家的,身子要緊,現在虧空了,日後可得受罪。”孟氏看著繁君的神色舉止,心裏盤算一番,卻是有些微古怪的感覺,她一麵溫聲說著話,一麵輕輕瞟了敏君一眼,眼中意味深長。


    不過,這個時候,繁君也沒什麽心思呆下去,隻應了一聲,又是陪著說了兩句話,便起身要離去。在丫鬟打起簾子,她扶著人走出來,正是要抬步向前走去,身後就隱隱傳來敏君的聲音:“娘,今兒蘇瑾要啟程到燕京去了,我估摸著時辰也是差不多了,現在去一趟將先前預備給他的東西帶過去,您瞧著可好?”


    雖說心裏頭盤算著事情,但孟氏對於敏君與蘇瑾兩人的相處多半是沒什麽攔阻的,此時聽了,也就點了點頭,囑咐一句:“你身子方好,不要耽擱了,瞅著人出來的時候,讓丫鬟送過去便好,自己就不要出來吹風了。你馮姨那裏,我早先就是與她提過兩句,想來她心裏頭也有數的。”


    聽到這個,敏君倒是愣了一愣,方才回過神來:“娘,您什麽時候與馮姨見麵說話兒了?我竟是一絲兒也不曉得。”


    “若是你都曉得,還要我這個做娘的籌劃應付大大小小的事兒?早八百年,這管家理事的東西就推給你支應了。”伸手彈了敏君額頭一下,看著她捂著額頭喊疼,孟氏笑了笑,又是囑咐了一通,方令自己的兩個心腹嬤嬤隨著敏君一併過去。


    敏君笑著應了,隻稍稍收拾一番,便令套上馬車,自個帶著青鸞並這兩個嬤嬤坐車趕著去蘇家。


    “瑾官,隻怕這會子敏君趕不過來的。”看著在自己院子裏走來走去的蘇瑾,馮嫻喚住他,再用帕子輕輕拭去幼子蘇瑾額上的一點汗珠子,輕聲勸慰道:“近來徐家出了麽多事兒,就是前兒你過去那天,又是折騰了一圈,據說那徐家老太太、太太等過去探望,誰曉得那太太心氣大,打了兩個丫鬟,恰巧那時候孟家妹子起身伺候,就被撞得差點兒小產。也是畢老過去診治,方才好了的。那會子敏君也在,她近來病弱,原是擔心母親方才強撐著過去,經了這麽一些事,似乎也是昏了過去。隻怕這會子就算她身子好了點,孟家妹子也是不願讓她過來送行的。”


    “什麽!徐家的長輩又是折騰起來!”蘇瑾差點將心裏頭那老太婆三個字叫了出來,臉色更是難看得很:“母親怎麽不早點說?”


    “知道你們兩個相處好,差不多就是兄妹一般的,我也怕你擔心,便瞞了些。”馮嫻隻盯著蘇瑾說話,根本沒有對一側的葉氏的視線變化有什麽反應,至於蘇曜,更是連一眼也沒多看,隻是勸慰著蘇瑾:“再者,雖然你待她如自個親妹妹一般,可到底那也不是真的妹妹,哪裏能日日過去的。好了,你且安生一會,我派個婆子過去問一聲,也就是了。”


    蘇瑾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可又說不出什麽話來,就在這會子,一邊看著的老爺子蘇定忍不住皺了皺眉,正是要開口訓斥,外頭忽然有個婆子匆匆趕過來行了禮,道:“瑾少爺,外頭來了一輛車,是徐家的三姑娘,她派了個婆子過來,說是要將贈別之禮送上。奴婢六徐姑娘入府,她卻是不肯,說是母親吩咐,隻可來一趟送禮,邊上還有兩個婆子也是連聲婉言相絕,說是大夫囑咐過,別的都好,見風受寒是萬萬不可的。”


    說完這話,那婆子便將手上拿著的匣子遞了過去。


    蘇瑾看了看那匣子,心裏頭說不出什麽滋味,隻伸手抓了過來,輕輕放到馮嫻的手裏自己也沒多加思量,就是要起身上馬,追上敏君說兩句贈別的話。他說話行事都是極快的,又是事出突然,眾人都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打算,一時眼睜睜瞧著蘇瑾的人影消失在門口,他們方才緩過神來。


    “那徐家女娃兒倒是個了得的,倒是能牽著蘇瑾走。都這麽個時候,還趕著過去見一麵。”別的還沒說,那蘇定倒是先開口了,他出身本就不算十分高的,雖然居移氣養移體,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此時說起話來還是十分幹脆:“可惜是個文官的女兒,不然瞅著這小兩口都比不得的勁兒,幹脆就成事了,也沒什麽不好。”


    馮嫻聽得嘴角微微抽搐,心裏確實有些好笑,麵上卻沒露出什麽神色來,瞧著自己婆婆相公多是皺眉深思,便先將話題扯了開去:“公公,蘇瑾性子您也是曉得的,倔強得很。我瞅著他是認定了敏君做妹妹的,您就是想要做點什麽,隻怕也沒個什麽結果。我倒是盼著敏君能到小兒媳婦呢。她的家世雖說不是十分的好,可蘇瑾他又不是承襲爵位的,倒也沒什麽。那個小姑娘,性子好,容貌也好,最最難得的是,與一般的女子不同,除卻讀書上頭隻比瑾官略略差一點,這武藝雖個沒有,但也算是通曉一二的。旁的不說,隻先前瑾官給您瞧著的那些圖紙,便是她勾畫出來的。這麽個剔透玲瓏的姑娘,哪裏找去?偏生蘇瑾這小子,每次說起來,都梗著脖子不樂意,隻說是妹妹兄弟一般,我想的太多了去。您瞅著,我這是不是想多了?”


    馮嫻這一番真真假假參雜一起的話說出口後,不但蘇定聽的是愣了一愣,對敏君的感官好了許多,連著問了幾個有關她的問題,就是葉氏蘇曜兩個,原本覺得這件事不妥當的,也是略有所思,沒再對這件事有什麽特別的說法出來。


    看著這情勢,馮嫻唇角微微一翹,眼神便投向略遠的天空:瑾官,這會子為娘可是盡力了,下麵的,就瞧著你和敏君如何行事了。


    她這廂念著敏君蘇瑾兩個,那邊,蘇瑾也是趕上了敏君的馬車,開口將其攔下:“前麵可是徐允謙徐大人家的馬車?”


    敏君微微一愣,就是聽出是蘇瑾的聲音,她心中微微一跳,臉頰有些微發紅,有些緊張地咽了咽,令馬車停下來,自己卻是略略掀起邊上車子的垂簾,輕聲道:“瑾哥,你怎麽趕著來了?這會子都快要啟程了,還是趕緊回去,收拾一番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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