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廊裏睡著的黑發少年,相貌可愛的獸,瑪修在鋼筋水泥下帶血的手掌。 ‘可不可以,握住我的手?’ 夢裏的他,視角總是在切換的。 有時候羅曼醫生以為自己透過藤丸立夏的眼睛看著一切,又好像隻是在夢裏看到了自己……無法辨析真切。 遙遠之外的半夢魘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他捧著一束光,輕笑著將那朵光所開出的花,捧進某個人的夢境。 於是,羅曼醫生就看到了藤丸立夏。 和之前所見的回憶般的走馬燈都不一樣,醫生意識到,自己看到了‘現在’的他。 這裏,是立花和立夏他們去的特異點,也是最後的特異點。迦勒底和禦主之間的通訊自靈子轉移之後就被屏蔽,偶然有過鏈接也沒有發出過一段完整的句子和有用的信息。 而現在,作為負責人的羅曼醫生看到了他們……羅曼醫生想要走過去,卻發現自己的身體輕的就像是一陣風,或者一片光的落下。 醫生想起來,這是在夢裏,隻是在一場夢裏與他們相逢。 隻有聽,或者看。 眼前是他無法插手的‘現在’—— 身披漆黑的十二羽翼,聖潔之子從天而降。 他曾統領天軍,是至高無上的光耀晨星。 他是光輝的神之子,上帝的半片羽翼,造物主六分之五的力量…… 他是七宗罪之首,是象征‘傲慢’原罪的魔物。 但是,比起‘魔物’這種一眼就能夠令人聯想到汙穢和罪惡的稱呼,眼前的存在……更像是身披漆黑羽翼的聖神。 目下無塵,不沾凡俗。 澄金的眼底,是不通世故的神性,注視向眾人的那一刻,好像悲憫。 他從天空而來,漆黑的羽翼纏繞扭曲的光輝。他在人類少年的身前懸停,目光如刀,居高臨下。 “立夏……” 立花臉色蒼白,一點一點向著少年所在的地方挪動。 她很害怕,也很難過,卻不得不摒棄這一切,繼續走下去。 “立花,別怕,也別過來。”立夏開口製止了她,語氣毫無波瀾,“他沒有惡意。” 似乎是察覺到少女的焦慮和擔憂,立夏放緩自己的語氣安慰道:“你乖。” 路西法的目光輕飄飄落在他的身上,好像是正在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又好像透過他正在觀測別的什麽東西。 許久之後,他注視著少年人的眼睛,輕聲哼了初見時的旋律。 他的嗓音非常特別,清澈淨粹,放緩時如溪水潺潺,不似凡塵的高潔聖唱。 “……原來如此。”非常熟悉的嗓音,令少年目露恍然,他定定的看著那雙垂順在其身側的手掌,微微閉目,“竟然是你。” 立夏在夢裏看到漆黑的貓,知曉‘利維坦’所背負的權能,及注定的命運。 眼前背負傲慢之罪的魔物,竟是早早的告訴了他一切,並且給出了囊括著記憶的,光的碎片。 沒由來的善意之舉,清澈一般的固執。 可他表現的可有可無,似是隨手而來的一時興起。 少年看到他點了點頭,一言不發。 雨水落在路西法的白袍上,燒灼出漆黑的汙濁。 他混不在意,隻是看著天空,又看著大地,及滅世災難中的塵埃飛揚。 最後,他看著名為藤丸立夏的人類少年,和少年身後的末日光景,眼中情緒模糊。 搖搖欲墜的天穹降下洶洶的大火,飛著烈雨。 兩相消融裏,竟蒸騰出野火般的氣浪,氤氳著冷酷的白色,仙境一般夢幻的美中,匿藏了瀕臨碎裂的大地。 那些水氣霧靄在人類少年的眼中氤氳,攏括山河的清冽和植被的苦澀,如若碧藍晴空。 “時間不多了。”‘傲慢’收回落在人類少年身上的目光,隻遙遙的看向動蕩震顫的大地。 路西法周身的氣息非常平和,似乎除去背了繁多沉重羽翼之外,與作為人類青年‘斯羅’時的他並無區別。但是,這並不能讓人們感到放鬆……至少,立花做不到。 少女目光警敏如豹,冰冷凝視,時刻提防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立夏攔在她的身前,微微搖頭。 整個世界的喧囂顛覆裏,他麵色枯寂,氛圍沉肅。 叢林葳蕤的枝葉,浩重深黑的山嶽,月華般粼粼的長河。 再也見不到曾經還美麗時的模樣,立夏追尋著十二黑翼的羽尖下望,隻看到滿目淤泥漚爛的灰褐,以及殘破的碎綠色在塵土飛揚裏絕望沉寂。 這個特異點,這個世界。 這個因為某個意外的錯誤的遺存的大地,終將在太陽降臨後,被溫暖日光消融殆盡。 追尋正確,補證錯誤……這就是他們想要的一切。 少年聽到喜悅的念誦,遺存的靈魂在感念逝去。 ‘神棄之地’,終將死去。 “在這之前,我會留給你們詢問的時間。”路西法沒有看向任何人。 他看著土地和天空,瑰麗的雲群和日月星辰,冰冷的雨水飛出花雪,太陽吹著落火燃燒……在這之中,渺小如塵埃的一切。 他安靜的看,安靜的等待質問的來臨。 “那麽……姑且問一下吧。”最終,立花還是上前一步,她手掌覆蓋上立夏有著紅紋的手背,與他並肩而立。 再看向路西法,語氣硬邦邦的,“您似乎並沒有敵意,最起碼,暫時是這樣的。” 被注視的一方,默然無言。 “那麽,我會將您視為可以交流的存在。”少女固執的,直視著這位從太古至今的存在。 她似乎並不在乎他此時的沉默和所背負的赫赫凶名,也並不懼怕他身上諸多關於‘惡’和‘墮落’的傳說。 “你欺騙了我。”她帶著怒意開口。 金瞳烈烈,憤怒如陽。 斯羅,或者路西法。 他曾經是那麽明亮的人,目光如水,笑容如花。 斯羅說錯誤不應該存在,神棄之地終將步入正軌,他要去尋找太陽。 斯羅說自己曾經是個詩人,歌頌神與英雄的奇跡,與詩同生。卻也願意為了這個灰敗的現實放棄那份風雅的營生,手持刀劍而廝殺。 他將兩位後世而來的孩子納入庇護的羽翼之下,目光清冽崇高,以無錯的高義與正法向他們起誓。 斯羅說,年輕的孩子,不該在這個年齡死去。 他說,他們擁有無限的未來。 ‘——我一定,會送你們回家。’ 就像殘酷仙境一般美麗阿諛的迷夢。少女的眼眸攏著煙水,固執地看著他。 她突然間想起,那時候一句玩笑般的話。 斯羅說神棄之地不存在死亡,也沒有新生,天上的光全部都是靈魂。 立花質問斯羅是人是鬼,說自己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人……一語成畿,現實冷酷。 她很安靜的看著他,目光裏盈滿難過。 發色淺金如光的魔物,看向少年和少女時的目光,並沒有幾分多餘的情緒。十二漆黑羽翼輕顫,流溢深沉輝光。 “他就是我,我也是他。”身披羽翼的魔物目光淨澈,視萬物等同公正。 “我與你們之間的誓言依舊有效。”他將背羽攏起,嗓音柔啞,“直至日月重臨,山河傾塌,直到你們能夠回家——我會保護你們,並與你們同在。” “立花。”路西法的神色,微微柔和了下來,就像‘斯羅’時一樣的,眼尾柔軟的弧度。 “我曾是詩人,為天上的聖神頌歌。” 他曾歌頌神的偉力,他是上帝六分之五的力量,是禦座之側的羽翼。 ‘我們的一切之父,他的清晨之子。’ 他曾是光耀晨星,是神最愛的孩子。 “我的‘惡’與‘善’等同,無需在意過多。”他看向後世的少年和少女,清明的目光裏,包含有他們看不懂的溫和,“後世而來的人類之子,你們是義人,是完全人。” 相比起少女懵懂不知的目光,立夏眼廓內思緒顫抖,看著身披羽翼的惡神,眼中清晰的投映出他的身影。 下一刻,路西法傾身而來,探出的指尖阻止了人類少年的瑟縮。 魔物冰涼的手指,拂上人類溫熱的肌膚,他觸摸著立夏的臉頰,沿著那柔和的線條摩挲。 直至,觸碰在他的眼瞼上。 人類少年跌坐的身形略顯狼狽,十二漆黑羽翼將他籠罩覆蓋,惡之火燃燒出光輝,貪婪舔舐著人類的體溫。 寒冷刺骨中,立夏眨了眨眼睛,眼睫微動,在魔物蒼白的指尖觸動出漣漪。 路西法吐息輕頓,複而附身,他注視著眼前的人類少年,幾乎一字一頓的告訴他—— “我一直,在等待著你們的到來。” 這句話聽上去無比動聽,熱愛的情緒燃燒熾烈,能讓人窺視到被等待的那些千古歲月。 時光長河裏的花開花落,在昔日光輝之子的嗓音清澈裏愈發虛渺,攝人心魄。 “你們是義人,是完全人,是無垢的奇跡。” 他以一種人類無法理解,卻能夠明了真意的語言,唱詩一樣的念出夢幻虛實。 就像是過去關於諾亞的傳說一樣,被摒棄的世界,隻能交由無垢之子來救贖。 名為‘神棄之地’的這塊碎片是存在的,卻也是不存在的,概念非常抽象。 因為這個地方沒有真正‘活著’的生命,所以被規則判定為不存在。 但是又因為從神代破碎至今的靈魂活躍,而真實的存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