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牆而來的一箭,將少年的肩膀射穿,將他從馬背上射落。 野草生長的遠方,田鼠悄悄的探出頭。 見證傳奇的誕生,與傳奇走向死亡的開端。 “……嗨,別生氣,愛德蒙。”少年呼吸間,盡是血特有的鐵鏽味。 他用未受傷的那半邊,攥緊掌心下被血濡濕的泥土。 殷紅的血液,在板甲的縫隙裏溢出。 肩膀真痛啊,痛到似乎感受不到了呼吸的流動。 他手指撫上紮入肩膀的箭羽,瓦藍的眼底,動蕩著漣漪。 就像淚水,動搖心湖。 藤丸立夏是個普通的人類,怕高,怕痛,怕燃燒的大火。 饒是如此,他下意識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安慰棲於他影子裏的英靈。 “我好著呢。”少年故意將語氣放的歡快,“我們不是商量好了嗎?隻是一箭而已。” “……立夏。”不是‘禦主’,也並非‘共犯’,岩窟王少有的呼喚了少年的名字。 他的聲音,在少年腦海中響起—— “想在你的影子裏,做你永遠的住民。” 伯爵的聲音泛著冷粹,卻又柔軟,愈發與少年的嗓音貼近。 “別再這樣了……” 這究竟是第幾次了? 在隱忍裏,漸漸潰爛。 想要將這個人重新關回監獄塔裏,縱使人理崩壞,也再不做引領他出路的‘法裏亞神甫’。 “聖人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對不起。”他的少年,在道歉。 “我知道,我並不高尚,我也不是神。我隻是想要讓相熟的人活下去,讓‘貞德’這個名字不被遺忘。” “或許那個人,其實並不在乎。但是,我在乎。” 貞德是誰? 又是怎麽樣的人? 名為貞德的少女,法蘭西的救國聖人。 位於香檳-阿登大區與洛林大區交界處的村莊棟雷米,是她的故鄉。 13歲目睹家鄉被侵略者踐踏,熟悉的鄰居紛紛逃離賴以生存的土地。 被她親手飼養的潔白牧牛,溫熱的血侵染了土地。 天翻地覆的改變,真的就隻需要一瞬間。 從那時候起就開始關注著戰局與侵略者的她,在16歲的那一年,聽到了上帝的聲音。 舉起旗幟,拿起刀劍,跨上戰馬! 與潔白的牛羊及牧草,還有這可以平庸逃避的人生作別。 走向硝煙,走向戰火,走向那席卷法蘭西的戰場。 王儲查理或許並不明了她的戰略才能,卻知道應該怎麽去利用‘聖女’的信仰去凝結軍心。 於是,在掌權者利用裏成為總指揮,又在掌權者的不作為下走上刑場。 沒有人為聖少女付出贖金。 於是,救國的聖人死在大火裏。 拯救了法蘭西的少女,卻沒有被任何人拯救。 光榮一生,崇高一世的少女聖者。 她的名字在死後,被描繪思念五百年至今。 “我知道的。”少年滿臉擦傷,露出帶著痛楚的笑容,“被遺忘,是一件很難過的事。” 所以啊,那個少女聖者的名字,一定會長長久久的流傳下去。 五百年,一千年,一千五百年。 更何況—— “王儲他,將自己的子民托付給我了不是嗎?”少年笑得與有榮焉,“我可對他許下過誓言——‘不勝光榮,不負信任’。” 在紅薔薇的冠冕下行使您的權利。 做事要有始有終,說了就要做到……就是這麽回事。 “……你總是這樣。”這次的聲音並非禦主與從者間的特殊交談,而是從少年掌心所接觸的影子中飄出。 岩窟王當然知道。 立夏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不欺騙,不誇大。 說出了就會做到。 當然,也包括了對查理七世允諾的‘盡忠’。 遠在希農的‘王儲查理’,在看到這一幕後,唇角抑製不住的扯出一個獰厲的笑。 目光裏,盡是貪念。 背負‘貞德’之名的人類少年。 他眼中有稀世耀眼的光,而他心中沉睡了最美的理想。 因為想要擁有而渴望。 因為無法得到而欲求。 因為無法占有……而貪婪到,想要得到你的全部。 哪怕隻有一個瞬間也好,想要擁有你。 然後——摧毀你。 倒在大灘深紅裏的少年,想想就會難過。 但是—— “……好愉快。”冠以貪婪之罪的魔物,低聲笑了起來。第68章 並非神明 1429年5月16日 對不起。 — 迦勒底。 靈子監控室。 午夜已過。 零星的工作人員還在睡眼惺忪的維護者儀器的運作,等待接下來交接工作的人。 靈子轉移最難的,其實是論證與定位,及轉移進行的時刻。 轉移成功後,隻需要稀少的人盯著用以監測的儀器正常運作就可以了。 其實連帶著這一步也略顯多餘,因為一單特異點的禦主發生什麽移動,監測儀器會自主發出警報。 所以,轉移成功後工作量最大的,其實是與禦主進行實時溝通的人。 例如……羅曼醫生與太宰治。 黑白顛倒,不舍晝夜。 這恐怕是太宰治絕對不會偷閑摸魚的一份工作了。 很不可思議,但的確是事實。 “如果說羅曼醫生努力工作的用意要更宏觀與博大,那麽相較之下,我大概是個徹頭徹尾的,自私的人。”太宰治指節分明的指尖,微撚著旋轉的黑杆簽字筆。 他眼中的笑意。 若即若離,曖昧不明。 投影的網格與數據,藍的如同隻有未來才存在的科技幻想。 清水藍的光落在太宰治的側臉上,將膚色映襯的愈發蒼白。 太宰治暫時切斷了迦勒底傳往特異點的聲音,起碼在這一刻,雙向的通訊,變成了特異點通向迦勒底的單行線。 “‘我們不是商量好了嗎?隻是一箭而已。’”太宰治輕描淡寫的重複了,少年與住在他影子裏的英靈說過的話,“是這樣嗎?立夏。” “不。”太宰治否定道。 冷色調的燈光裏,他在自問自答。 與此同時,簽字筆的筆尖,如刀劍刺破盾牌那般,在紙上留下深刻的鑿痕。 “你沒有與我商量過,是因為……我是人類嗎?”黑發的人類,看向遙遠的虛影,安靜的質疑,“但是,你也是人類啊。” 沒有人回答他。 太宰的目光很安靜,連帶著他接下來所有說出的話……也帶了一分安靜的孤寂感。 那人鳶色的眼眸,其眼底蓋了層淺淡的藍。 像極了過去,曾與那位少年四目相對的時光。 那個人的眼睛啊,藍的壯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