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是少數知道龍宇被他留下的人之一。他靜靜地站了幾分鍾,把手上的一疊資料放到桌子上,歎了口氣說:“少爺,龍宇是我見過最善良本分的孩子,你,他……唉,他那種性格別說勾引別人了,和人說句話都臉紅半天,再說……”老管家看了看潘建輝的臉色說:“不是我說過世的老爺的壞話,你也知道,老爺想要做的事沒人能阻止得了,更何況是龍宇。”老管家心裏還留了半句,你跟老爺一模一樣,隻認自己的,從來都不聽別人的。潘建輝握著酒瓶愣愣地聽著老管家講述從前他所知道的點點滴滴,聽他說那個早上給龍宇收拾房間看到他縮在地上偷偷地哭泣,床單上染滿了血跡。聽他說龍宇知道父親替他的兄弟姐妹和父母安排生活後除了低聲說謝謝,還有蒼白的臉色和顫抖的嘴唇。聽他說幾次撞見龍宇被父親拖進房間,低垂著的腦袋恨不得藏起來……他是被父親半逼半誘得,他不是主動勾引,也不是心甘情願,他並不愛父親。他常常噩夢般低語說的“你不要過來,求你,我愛的不是你。”原來是對父親說的。父親的強大讓他無法表達對自己的愛,父親去世後自己的仇恨讓他無法再說愛。“你也知道,太太經常參加這個時裝秀那個慈善晚會的,到處飛來飛去,不常在家的。老爺倒是真的喜歡他,可是看他那個樣子總是悶悶不樂的……反正笑得越來越少,也就是給你上課的時候笑得還挺開心。”老管家歎息著說,“真是,那麽好一個孩子,怎麽就給弄成這……”老管家差點咬住舌頭趕緊閉上嘴,把“那麽好一個孩子弄成這樣的人”就坐在眼前。老管家正在後悔就聽見敲門聲。“老板,東西拿回來了。”小李敲了敲門進來,放下手中的東西。老管家看了一眼,是一疊油畫。“你們出去吧。”潘建輝靠近書桌低聲說。兩個人退出去。桌子上一共四十幾張。第一張畫就是男人和小狗快樂地奔跑在開滿雛菊的山坡上。潘建輝知道龍宇畫畫認真,他身體也不好,經常會被自己折騰得在床上躺上一個多月,再加上自己發脾氣撕掉的,這些年加在一起總共就是這麽多。第二張是一幅金色的麥田,小徑通往木頭小屋;第三張是碧藍的天空海鷗展翅飛翔;第四張是林間瀑布,小鹿低頭飲水……一張張地翻看著,到了二十幾張後,色彩明亮構圖歡快的油畫越來越熟悉,潘建輝顧不得細看,飛速翻過,一直到最後一張。扶住椅子起了一下才站起來,走到書櫥前打開櫃子,從最深處掏出一個硬皮畫夾。打開,畫夾左邊夾著一張紙條,是他熟悉的筆跡,寫著“小輝的作品”。前麵十幾張油畫是自己畫的,和桌子上的油畫最底下那十幾張一模一樣。畫夾的另一邊也夾著一張紙條,寫著“小輝待練習作品”,字條下夾著厚厚一遝鉛筆線稿。潘建輝並不陌生,自己不喜歡畫畫,為了應付父親,每次龍宇都會先畫一個鉛筆線稿,把構圖做好,自己照著由他教導對付出一幅畫就行。鉛筆線稿一張張地攤開,一張兩張三張……潘建輝看到了小鹿在瀑布流淌的潭邊飲水;看到了海鷗飛翔過廣闊的天空;看到了起伏的麥田,一條小徑通往遠方;看到了開滿雛菊的山坡上,一個男人奔跑中回首,烏黑的頭發飛揚,臉上是爽朗的大笑,伸出自己的手,視線所看的地方一個男人緊緊奔跑跟隨在身後,想要握住伸過來的手!潘建輝哈哈的笑了兩聲,臉上的表情比哭還難看。手按住胸口問自己,潘建輝,為什麽他和父親的事直到他被趕出家門那天你才知道,為什麽之前你沒有發現他任何的異樣?!因為他愛你。因為他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那麽開心,總是靦腆地笑,總是毫無怨言地讓你任性地支使,總是聚精會神地傾聽你的胡侃亂講,總是包容你的胡鬧惡作劇,總是臉龐紅紅的微笑著看著你,自始至終。自始至終,是的,即使到最後,他也默默地留在你身邊,接受你所有暴虐的給予。在你最痛苦最瘋狂最彷徨的時候守候在你身邊任你予取予求,任你以恨之名殘忍地對他。潘建輝看著攤滿整張書桌的油畫,終於明白為什麽他總是在被自己折磨後躲到那個房間裏畫畫。他是用怎樣的心情把這些畫出來!十四年來,他就用這些畫,用這些本來應該教你畫的畫,用這些和你在一起的美好時光,用這些他唯一快樂的回憶來支撐著自己,支撐著愛你。天漸漸地暗了,街心公園裏的路燈亮了起來。陸續有許多擺地攤的人趕過來,攤開自己不算多的東西,等待夜晚來逛公園的人光顧。一個穿著一身牛仔的年輕女孩兒急匆匆挎著大包衝過來。“謝謝大叔給我占地方!”“vovo你不用客氣”一個低低的聲音溫柔地說。女孩兒蹲下,拉開挎包取出墨綠色絨布鋪在地上,把自己手工縫製的小玩意兒整齊地擺在上麵,邊擺弄著邊問:“大叔今天生意怎麽樣?畫了幾幅啊?”“今天不是周末,隻畫了兩幅。”龍宇把身上半舊的羽絨服裹緊說,“謝謝你給的衣服。”“客氣什麽,我爸穿不上的。大叔,你得學著會說點兒,看見談戀愛的就忽悠那男的,準沒錯兒,現在年輕人誰也不差那十塊八塊的。”女孩兒擺好了,拿出折疊小凳來坐下說,“你看,像你這樣,就會拿著紙和炭筆坐在這兒誰知道你幹嘛的。”龍宇笑笑點頭。女孩兒看他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兩隻手攏在嘴上大喊:“哎,看看來,專業學院畢業,人像素描,給自己和戀人留下最動人最自然的一刻哎,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哎!人像素描,畫畫送小飾品,買夠五十元小飾品送素描畫一張哎!”女孩兒說完自己樂了,龍宇輕輕笑笑。晚上公園裏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女孩兒正在一旁招呼圍上來的年輕人,龍宇靜靜地坐在路燈下,暖黃明亮的燈光灑在身上,麵容反倒模糊不清了。從包裏掏出一個火燒,晃了晃水瓶,裏麵還有半杯水。龍宇咬了一口在嘴裏咀嚼著。“大叔,你別幹吃那個,等我忙完了,請你吃麻辣燙。”女孩兒從人堆裏抬起頭來喊了一句。“沒事兒,我吃兩口就飽了。”龍宇低頭啃著火燒,硬邦邦的火燒在嘴裏費盡地嚼著,不喝水吞不下去,可是水已經涼了喝多了胃疼,而且身上會更冷。這天氣眼看著要冬天了,過街通道底下不知道還能住多久。龍宇這幾個月以來在公園裏以畫畫為生,口袋裏已經有了一百多塊錢,想著再攥一點用來買長途汽車票,就這麽一個城市一個城市地坐下去,遠遠地離開。第45章 陌路相逢烏鴉、嚴若野和韓無衣三個人守在冷逸炎病床邊。烏鴉麻利地從熱水盆中擰幹毛巾給小冷擦身體。嚴若野把一束橙色康乃馨插進床頭的花瓶裏,對坐在一旁的韓無衣說:“‘夜色’關門了,你有什麽打算?”韓無衣遞過一支嫩綠的蒲葵來說:“小李哥說,老板說的讓我休息幾天等通知。”烏鴉在一旁說:“就是,潘建輝那麽多生意,你隨便挑一個地方也比‘夜色’好。”韓無衣優雅地起身,走到窗邊往外看著,天氣灰蒙蒙得陰暗,樹枝上殘餘的幾片樹葉在風中抖動。“不知道能不能幹得了,這麽多年沒幹過別的。”房間裏忽然靜了下來,嚴若野看著他的背影。韓無衣穿著寬大的白色毛衣,灰色褲子。他喜歡這兩種顏色,簡單的白與灰穿在身上總是突顯出他特別的氣質,有些憂鬱的高雅。“沒什麽幹不了的,我的刺青店也沒見賠錢。”嚴若野鼓勵說。“就是啊,以前你能想到我會做點心師傅嗎?現在,你讓我烤坨大便形狀的出來也沒問題啊!”烏鴉看到韓無衣有些傷感開玩笑說。韓無衣沒說話。敲門聲響起,一個男人從外間走進來,笑眯眯地說:“是冷逸炎的病房吧?”烏鴉上下打量了一眼問:“是,什麽事兒?”嚴若野看了一眼,繼續擺弄康乃馨說:“烏鴉,你不是想找那個陸一水嗎?他就是。”烏鴉的頭發登時豎起來了:“媽的,原來就是你,你打完了嚴若野把小冷害成這樣,你他媽的還敢過來?!”他一邊罵一邊四下看。“別激動,聽我說,別激……”陸一水說著,一盆熱水迎麵潑過來。“哎哎,有話好說!”“說你媽的頭!小爺我今天把你打成植物人!”烏鴉掄著臉盆衝過來。韓無衣看了兩眼,幾步跑過來。嚴若野也過來了,狠狠一腳踩在陸一水腳上,嘴裏說:“有話好好說嘛!”陸一水被熱水迷住眼睛,腳上劇疼慘叫一聲,兩條胳膊又被韓無衣從背後抱住了。韓無衣說:“烏鴉,你看你把人潑的,有話好好說嘛。”抬膝頂在他後腰上。門外的手下聽到他慘叫衝進來:“水哥,水哥。媽的,敢打我們水哥,活得不耐煩了。”三個人擼著袖子就要上。陸一水在兩分鍾內就把韓無衣甩開了,不過已經挨了烏鴉兩拳三腳,挨了嚴若野一拳兩腳。陸一水兩條腿扭在一起,手捂著腿間,麵部表情痛苦扭曲,伸手攔住自己的手下說:“說過多少次了,我是古董商,不是黑、社、會!”說著,手指著嚴若野和烏鴉,點點點,一瘸一拐地轉過身來,盯著身後站著的韓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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