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連“夜色”都拆除了,徹底地將自己從他的生命中剔除,不留一點痕跡。龍宇不明白,連把自己當作泄恨玩具都已經厭倦的潘建輝,為什麽還會出現在這裏。如果有來生,寧願和你做陌路人,永遠不相見!龍宇想起自己站在風水牆上大聲喊出的這句話。當時的一刹那真的想就這樣投身下去,在幽暗中粉身碎骨。可是,凝神靜立得那一刻,鳥語蟲鳴,風聲葉搖,點點生命的跡象激蕩著心靈。即便自己是空氣中看不見的塵埃,是水裏最低等的浮遊生物,是他眼中可有可無的一個玩偶,也不能這麽卑微的死去。龍宇還記得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天空繁星璀璨,月亮從雲後出現,夜晚也美麗的耀眼。從牆頭跳下來的時候,已經決心將哀與痛留在崖底。今後,痛苦也好艱難也罷,迎著陽光好好地活著。龍宇一邊想著聽到自己的聲音顫抖地說:“可以……給您畫人像素描,十,十塊錢一幅,先生,您想……想畫正麵還是側麵?”鼓起全身的勇氣注視著眼前的人,看到他的眉頭凶惡地擰起來,眉眼繃得緊緊地,英俊的臉龐完全石化。靜靜地僵持了幾分鍾,看著潘建輝抬起手臂,幾乎預料到耳光會馬上扇過來,龍宇握著畫板的手繃緊了,垂下眼睛。出乎意料,一件帶著體溫的西裝裹在了身上,龍宇驚訝得仰起臉來看著他。他身上隻一件襯衣手卻很暖。手蹭在臉上將羽絨服的拉鏈拉高,將自己的胳膊塞進西裝裏,揪住西裝的衣領緊了緊。潘建輝兩手揪著西裝衣領俯下,看著龍宇睜大了眼睛,那雙純淨的眼眸濕潤迷惑,映出兩個小小的自己。龍宇看著他的臉越湊越近,把身體往後躲,看到他嘴裏嗬出一口白氣,聽到他說:“我把遙寶兒找回來了。”龍宇眼睛刷的睜得更大,他去過陵園?!潘建輝抱他站起來,那個單薄的身體抖得愈發明顯。“先上車。”擁著他就要走,懷中的身體卻使著勁兒擰著。“小魚,我看到你在陵園風水牆上寫的……”潘建輝話還沒說完,龍宇像是擰上發條的小青蛙一樣突然地跳開,撒腿就跑,畫板和炭筆從身上跌落。龍宇跑到路中央,汽車在身前身後疾馳而過,堪堪擦過衣角。“小魚!”潘建輝嚇得眼珠子快掉出來了,不管開過來的汽車在狂按喇叭,大踏步追上來。跑了沒幾步,龍宇就喘不上氣了,腿腳沈重無比。心跳得太快,快得難受,跌跌撞撞地跑到馬路對麵,扶著牆往前挪動。“你給我站住,站住!”潘建輝衝過來跳到龍宇身前氣急敗壞地說,“跑什麽?你還想跑到哪兒去?”龍宇的頭低垂著,靠著牆根兒蹲下,咳起來,震的胸腔和耳膜都嗡嗡響。潘建輝伸手笨拙地拍著龍宇的後背,一巴掌下去,龍宇咳得更厲害。背上的手變成撫摸,輕柔地像是在碰觸羽毛,龍宇聽到他在大喊:“水,水,拿水來!”沒幾分鍾,各色的杯子遞到眼前,一看就是附近幾個快餐店裏拿來的。潘建輝從中挑了一個白色馬克杯小聲說:“先喝點熱水。”說著把臉湊過來。他高大的身材穿著筆挺的西褲和襯衣蹲在牆根下,屁股撅起來,腦袋歪著看龍宇的臉,姿勢顯得滑稽可笑,可是身邊站了一圈兒人沒一個敢笑。半天沒見龍宇抬頭,水杯也不接,潘建輝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強行把龍宇的臉抬起來。臉上不是慣常那種愧窘的羞澀。瘦削的臉蒼白的難看。伸手抄在他的腿彎將他抱起來,潘建輝由他在自己懷裏掙紮。很想用自己的腦袋去撞那堵牆。平時把他扔過來甩過去,壓在身下的時候,為什麽從來沒有在意,一個一米七五的男人,體重連一百斤都沒有。“哎,幹什麽你?”快餐店胖老板看見一群人圍住龍宇,拎著撈餡餅兒的笊籬跑出來,看見龍宇被一個高大的男人緊緊地抱在懷裏。“把人放、放,放下來……”在潘建輝目光注視下胖老板的聲音越來越小,尤其是看他身前還站著幾個絕非善類的男人,胖老板把身體縮回去。“你,你放我下來,我,我,我不認識你。”龍宇拚命地掙紮。潘建輝表露出來的溫情讓他無法承受,甚至於惶恐到不知道接下來會遇到什麽。車子緩緩停靠到路邊,潘建輝抱著龍宇把他送進後座。他緊緊地把住車門,抿著顫抖的嘴唇,眼睛裏有波光粼粼的淚水。這樣的龍宇實在讓潘建輝很想欺負。他看了看,小李和幾個人都往這兒看,頓時,潘建輝惱怒起來。龍宇這樣的表情都被別人看到了。“看什麽看!滾上車!”潘建輝衝自己的人怒喝。把龍宇嚇得肩膀抖了抖。“還有你!”潘建輝靠過來,手覆上他把住車門冰冷的手指輕輕摩挲,低聲在耳邊說:“再不上車,我就把你扒光了抱起來。”潘建輝從來說得出做得到,龍宇耷拉著腦袋低頭上了車。暖風吹著,龍宇縮在車的最邊上,潘建輝長長的胳膊伸過來,將他摟在懷裏。灼熱的呼吸就在頸旁,耳邊。龍宇不敢喘息,想要咳得感覺也拚命忍著,不知道潘建輝到底想要做什麽。“你多久沒洗澡了?頭發都餿了!身上是什麽怪味兒?”那個人明顯地抱怨說,可是摟得更緊,熟悉的呼吸始終沒有離去,甚至柔軟的唇吻在了鬢旁和臉頰上。車子駛進大門,一路上是常青的樹木,晚桂的香氣從空中淡淡傳來。一下車就看到熟悉的宛如童話中的白色別墅。手被他握在手心裏,龍宇的頭慢慢地低下去,這裏是又一個不想再回來的地方。“走啊!再敢把著車門不放,我就讓你拖著車門進去!”潘建輝說著拖著龍宇往前走。老管家帶著幾個工人站在廊下,看著潘建輝拖著一個瘦小的男人走進來。走幾步站住等他靠過來,然後再一拽,再大踏步往前走。那個男人肥大的羽絨服露在外頭,羽絨服外麵……老管家相信自己沒看錯,是少爺的西裝。走過去,那個低垂著頭的男人還是沒看清模樣,老管家聞到了他身上飄過的一股並不好聞的怪味,再看看他被潘建輝緊緊抓住的手,兩個人走路一個拽一個扯,老管家腦中靈光顯現,忽然明白了這個男人是誰。潘建輝把龍宇連拖帶拽推進自己的臥室。“站在這裏不準動!”潘建輝惡狠狠的扔了一句,把門關上。小跑步下樓,找到還站在廊下張大嘴巴的老管家問:“那個,凍得太厲害的人,是不是不能用太熱的水洗澡?”龍宇使勁擰了幾下門把手,知道自己是打不開的。輕咳著轉過身來,眼前是潘建輝寬敞的開放式臥房。身體慢慢地靠在門上。將近兩麵牆,整齊地掛滿了裝裱過的油畫。同樣的尺寸,同樣的原木畫框,同樣明朗歡快的畫風,每一幅都熟悉得像自己的心跳。從沒想過自己的畫能展示在這麽寬敞明亮的地方,龍宇慢慢走上前,一幅一幅地看過去。每一幅都讓心顫動,疼得抽搐,可是腦海中隨之而來的隻有剔掉痛苦後的甜蜜。門開了,潘建輝站在身後看著他安靜注視著油畫的背影。“我把夜色拆了。”龍宇沒有動,低下頭。“要建一座藝術館,第一場展覽就把這些掛出去。”龍宇卻沒有什麽反應,隻是把身上的西裝脫下來,從兩個肩頭的中間折了下走到淺灰色的布藝沙發旁輕輕放下。潘建輝等著他說話。龍宇半晌抬起頭來,小聲說:“先生,如果您不想畫畫,我要走了,打攪了。”“你到底聽沒聽到我在說什麽?”潘建輝氣急了,看到他猶如視死如歸的烈士一樣,拖著他的手臂進了浴室。擰開開關,水從不同的方向湧進六角形的浴池,熱氣冒出來,房間裏有些潮濕的暖意,熏衣草的味道從壁燈上散發出來。龍宇一看潘建輝開始解襯衣扣子,衝著浴室的門轉身就跑。“你給我回來!”衣領被揪住,手臂無助地撓了兩下就被他抱進懷裏。羽絨服被脫掉,三十元買的起了球的毛衣掙紮中被脫了下來,裏麵還是臨走時那件短袖襯衣。龍宇漲紅了臉,一邊咳著一邊扞衛著自己的腰帶,可是腰帶扣直接蹦掉了,褲子被扒了下來。裏麵是條廉價的灰色秋褲,白色的內褲也給拽了下來。一股更加濃鬱的氣味散開,龍宇聞到了,聞到了自己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混濁的體味。沒有條件及時洗澡洗衣服,被扔在地上的內褲顯出幾點汙漬來,龍宇難堪極了,在潘建輝懷裏更加猛烈地掙紮,眼淚在眼睛裏一圈兒圈兒地打滾,一邊咳著一邊撲騰著身體。坐在浴池邊上的潘建輝騰出一隻手來試了試溫度,熱但不燙。濕淋淋的手抓住龍宇的手腕要把他扔進浴池裏。“啪”的一聲脆響,潘建輝的臉歪到一旁,“撲通”一聲,打人的那個掉進了浴池裏。龍宇冒出頭來咳著,發稍帶著水一縷一縷地垂下來,半跪在浴池裏。潘建輝保持剛才挨打的姿勢不動。水嘩嘩地流著,急速的水流不多時就灌滿了浴池,水麵高過了池邊流了出來,濕透了潘建輝的褲子。“撲通”一聲響,水花濺起一片,潘建輝跳進浴池中,扶著龍宇瘦得可憐的肩頭:“如果打我一頓能讓你痛快一點,你打吧!”龍宇看著他漆黑的雙眸,手抬起來一點,想要撫摸自己剛剛打過的地方。從來沒有挨過打的人,一定會覺得很疼吧?他細微的動作被潘建輝看在眼裏,雙手緊緊抓住龍宇的手,用自己的力量讓他的手掌扇在臉上。一聲聲脆響,龍宇急切地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是他的力氣太大。費力抽回了手,可是耳光卻並沒有停。雙頰紅腫了起來,潘建輝的目光沒有動搖過,手也沒停下。“你不但要打,你還要罵!”“啪”的一聲,“你要罵,你是個混蛋!”“啪”的又一聲,“你是最混最混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