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啟非說:“你不覺得我應該重新拉琴嗎?” 陸惟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 鬱啟非:“每個人都這麽想,我媽媽一直覺得,隻要我能拉琴了,就不會有心理陰影了,我爸……一直很愧疚,我如果能重新拉琴,他的愧疚應該會少一點吧。” 不得不說,陸惟其實也是這麽想的。 倘若鬱啟非是從小被家裏逼著學琴,自己卻沒那麽喜歡,那麽他哪怕成為世界一流以後再放棄,陸惟都不會為之可惜。但鬱啟非放棄的,是能讓他自己快樂的東西,多少帶著點無可奈何、迫不得已,這就讓人想替他補個圓滿。 於是陸惟問:“你自己呢?不要看別人,你自己想不想?” 鬱啟非擠出一個有些像哭的笑:“我不知道啊。” 兩人靜靜站了半分鍾,陸惟忽然走進,輕輕抱住了他:“那我們就試試。” ** 兩人先一步回到班上,很快就聽落後一步的大部隊帶來了落選的消息。不過評委老師對樂器伴奏這個組合倒是給予了肯定的態度,所以九班那妹子咬咬牙還是決定陪著柳佳佳繼續練幾天。 第二個中午,九班妹子又練哭了,柳佳佳又疲憊又無奈,不想再哄了,陪著她們來的朋友就分頭去安慰,音樂教室外頓時隻剩下了陸惟二人。 陸惟朝著裏麵示意了一下:“試試嗎?” 鬱啟非有點緊張地“嗯”了一聲,埋著頭跟陸惟進去。 說來也奇怪,他手剛殘的時候,並不怕麵對小提琴,反而每個晚上恨不得把琴抱在懷裏哭著睡。但或許是後來刻意把小提琴當成了禁詞,封得太久了,久而久之,他就真覺得自己害怕的是小提琴了。 其實仔細想想,他應該害怕匪徒,害怕受傷才對,到底是怎麽把這份陰影轉嫁到小提琴上的呢。 他盯著那把琴胡思亂想了一會兒,還是沒能下手。 陸惟也不催他,反倒是隨便哼了哼剛才她們練的曲子,在跑調的邊緣無限徘徊。 終於,鬱啟非伸出手,試著拿了起來。 這琴是從學校管弦樂社團借來的,質量有些糙,還有點顯舊。陸惟不再哼歌了,看著鬱啟非架好姿勢,卻沒有別的動作。 他覺得自己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明明是從小到大最熟悉的東西,此刻卻連一個曲調都想不起來,無從下手。而且大概是心理作用,他覺得雙手開始隱隱作痛。 但是他看到陸惟的目光裏帶著鼓勵,於是拉響了第一個音。 難聽的聲音劃過教室,他像個初學者。鬱啟非回過神來,有些不知道該怎麽繼續了。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鬱啟非連忙把琴放了回去,他下意識地在褲腳擦了擦掌心裏的汗。 陸惟見是九班妹子回來拿琴了,便拍了拍鬱啟非的肩:“走,吃雪糕去。” 鬱啟非乖乖地點了點頭。 時間轉眼到周四,距離選節目結束,已經隻剩下一天,柳佳佳從選拔室回來的時候,臉上還掛著淚痕,不少人聚在她座位前安慰她。 據說是被罵得挺慘,尤其小提琴被單獨批評,九班妹子當場就跑出去了。 裴佟站在講台上,遺憾地宣布:“告訴大家一個無奈的消息……咱們參加不了元旦晚會了,不過也沒事,高三總共隻有一個節目參加,大多班級都是沒有參與的,大家心裏放輕鬆哈。然後呢,柳佳佳同學這次為了給咱們班爭取機會付出了很多努力,咱們給她鼓鼓掌——” 一片掌聲中,陸惟看著坐在自己旁邊的鬱啟非緩緩舉起了手。 他舉得很不確定,像是隨時都可能放下,但偏偏他此時在最後一排,沒人注意到。 足足半分鍾過去,那隻手還在舉著,陸惟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但同時,也大概明白他的決定了。 “裴佟,大腿來了,你抱不抱?” 陸惟這一聲打斷了班上的紛紛議論,所有視線都遞了過來。 裴佟沒懂:“啊?什麽意思?” 回答他的不是陸惟,而是鬱啟非:“小提琴的部分,我可以試試……”第26章 04 canon 音樂教室裏,幾乎擠滿了人。 鬱啟非兩次拿起琴又放下,看了眾人一眼。 裴佟飛快地意會:“你們都別擠在這兒啊,人家不好意思。” 有人忍不住說:“可是到時候表演當著全校的麵誒。” “對啊,鬱啟非你就當作提前適應一下?” 鬱啟非倒真不是怕在眾人麵前表演,他是怕拉琴本身。而且本來就在重新找感覺,還被這麽多人盯著,就更不自在了。 於是眾人在陸惟的強行鎮壓下還是被趕了出去,隻剩下裴佟和柳佳佳留在裏麵。 不多時,音樂教室裏傳來斷斷續續的音。 走廊上的人看不到情況,但也能聽出這完全就是一個音一個音的在拉,雖然沒有鋸木頭吧,但聽著賊令人著急。 明天就是最後一天,這能行? 唉——歎息蔓延了一整個走廊。 混在其中湊熱鬧的汪戚忍不住“哈哈”了兩聲:“不是吧,他還不如別站出來呢,他不會是拉會了七個音就說自己會小提琴了吧。” 朱玉淩翻了個白眼,但一時又反駁不出來,連他們這幫跟鬱啟非關係還不錯的,其實也不覺得鬱啟非水平能有多好。 但剛這麽想著,就聽見裏麵泄出來了一串連貫的音符。速度從緩變快,像是水流終於翻越了斷流的堤壩,順暢地流動著。 曲子到了一半,琴聲忽然停了下來,外麵的同學這才回過神來。 朱玉淩激動地打開門:“臥槽,你真的會!!” 吼完動作就是一頓,後麵想進來的人也都一並頓時。 鬱啟非蹲在原地,用胳膊擋著臉,感覺像是在哭。 很快,連裴佟和柳佳佳都被趕了出去,朱玉淩等人莫名其妙:“怎麽回事啊?” 裴佟:“我也不知道啊,本來我都開始激動了,但是他突然拉著拉著就掉眼淚,掉了一會兒就直接那樣了。” 倒是柳佳佳這個女生心思細膩,猜測道:“會不會是勾起他什麽傷心事了?可能他有什麽不好的回憶是跟小提琴有關的,所以之前他本來都不想報名的?” “很有可能!哎,那你覺得他水平怎麽樣啊?” 柳佳佳:“我也不太懂,而且他隻拉了一小段,但我感覺他水平應該挺好的。所以我更覺得他之前不說自己會琴,是有什麽別的原因。” 瞿進霄:“呃,難道不是因為他害羞嗎……” 音樂教室裏。 鬱啟非感到有人在他麵前蹲了下來,也沒什麽動作或是安慰,隻是在他腿麻往前傾的時候用懷抱接住了他。 兩人接觸的那一刻,陸惟才終於說話:“過來坐會兒。” 鬱啟非說:“沒事。”說著又去把琴撿起來了。 他情緒不太穩定,往往拉一段就要緩好一會兒,但是到最後,他還是從頭到尾拉完了一整首曲子。 鬱啟非一時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有些難過,又有些……狂喜。 陸惟看了看時間,從他手裏接過琴,哄著似的:“好了,不練了。” 鬱啟非這才注意到外頭都已經暗了下來。 他恍然一驚:“晚自習!” 陸惟:“好同學,你翹了節晚自習,開不開心。” 鬱啟非發現自己竟然不怎麽慌張,還有點…… “開心啊。”鬱啟非微微揚了下嘴角,那張呈現著兩種複雜情緒的臉上,終於讓欣喜略勝一籌。 “陸惟,我,我覺得。”他說,“我還是很喜歡它。” 陸惟也笑了起來:“我喜歡你。” 鬱啟非:“這種時候就不要插足我跟小提琴之間的感情啦。” “給你一次重新說的機會,誰插足誰?嗯?” 他倆鬧得正厲害,不遠處走過來一個身影,本來因為那人在光線昏暗處陸惟還沒察覺,結果郭頌忽然一抬手指著他倆:“陸惟,你們跑哪兒去了。” 陸惟心裏“臥槽一聲”,連忙一手抓琴,一手抓鬱啟非,從旁邊樓梯飛速地溜了。 郭頌根本沒追上,氣得在後麵喊了半天:“你這小子,年級第一也會記過的我警告你,站住!” 記過不要緊,反正一聽就知道老郭隻是說說而已,陸惟主要是怕郭頌看出他倆是為了練小提琴翹的課,再橫插一腳出什麽岔子。 鬱啟非都這麽拚地克服心理障礙了,這個元旦晚會說什麽也得順利參加。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去考核,都沒什麽再練習的機會。雖然陸惟說了鬱啟非能拉出來,但是大家一聽他隻完整拉過一遍,都覺得心裏沒什麽底。 更何況隻是他自己練出來了,還沒跟舞蹈和過呢。 大家一邊心裏不報期望,一邊又報了很大的期望,浩浩蕩蕩地把鬱啟非送到了考核處門口。照例是被堵在外麵,後麵的人看不見,排在前麵的裴佟就開了視頻錄製。 陸惟在裏麵負責放伴奏,鋼琴聲緩緩流了出來。 柳佳佳完美地合上拍子,她心裏有點點緊張,這是最後一次機會的,她生怕失敗,心裏有些雜。 但是小提琴的聲音悠悠合上來的時候,她心忽然定了定。 這個音色……和昨天聽到的完全不同了,她也說不上來哪裏不同,但是昨天聽到的那一小段,就感覺隻是隨手一拉,而現在,感情與認真皆傾注在了上麵,叫人情不自禁地凝神細聽。 原本小提琴應是給舞蹈伴奏,但現在,舞蹈成了伴舞。 卻又並不違和,本來柳佳佳編舞的動作就不是很出彩,這樣一調換反倒協調了起來,舞蹈顯得有潤色作用了。 表演結束的時候,有位學生會的同學下意識地鼓起了掌,有一瞬以為自己是個聽眾而不是評委。 評委老師詫異了一下:“你也是十班的,怎麽昨天沒上呢?” 鬱啟非卡了一下,陸惟幫他說:“他挺久沒練了,沒底兒。” 老師忍不住笑了:“這叫沒底啊?別的曲子會嗎,拉一段。” 鬱啟非想了想,又重新架好姿勢。陸惟想替他婉拒的話咽了回去,做了個鼓勵的手勢。 鬱啟非衝他笑了一下。 鬱啟非拉的是幽默曲,陸惟以前跟著他沒少聽,立刻就認出來了。少了協奏,僅有一道旋律略顯單調,但是他的感情飽和到幾乎快要溢出,又自成特色,不是照搬教科書,便稍稍彌補了那點單調。 老師本來也隻是覺得配舞蹈的這個曲子比較簡單,多練練就能拉好,所以好奇他別的曲子的水平怎麽樣,但沒想到還能聽到這麽專業的水準,曲子本身不難,所以能奏出自己的風格尤為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