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懷玉不高,又長得可愛,從小到大,有男男女女很多人摸過他的頭,是他很熟悉的感覺。但婁懷玉還是不大相信地,有些驚訝地,抬頭看了一眼。正看見時季昌側過頭去,他的手還落在婁懷玉的腦袋上,十分不熟練地機械地左右揉搓了一下。時季昌的臉肉眼可見地帶上了些局促,放下手的時候還假意咳嗽一聲。“堆雪人吧?”時季昌說。婁懷玉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什麽?”“都出來了,”時季昌又咳了一聲,始終沒看婁懷玉,嘴裏道,“不用這麽快回去的,在這玩…一會兒好了。”說到玩字,大概自己也覺得不合時宜地有些神奇,頓了一下。平城的不安已經籠地好像人人笑也不敢了,小孩子被大人護在家裏,恨不得足不出戶,更沒有人玩。每日都有槍聲,尖叫,求饒,每日都有人死。婁懷玉看過去,時季昌身後是寬闊的河水,有月光照下來,波光粼粼,而兩邊是白的發亮的大片雪地,北方沒有葉子熬得過冬天,統統落了,隻留下彎曲密集的枝丫,與天上又圓又遠的月光照應。整個畫麵也很美,也很冷清。時季昌已經這麽高大了,站在裏麵,居然也顯得小。而時季昌的眉間,還有一道新添的,不知從何而來的疤。婁懷玉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記得時季昌和他說什麽是國家,說國家很大很大,世界更大。婁懷玉對大的認知很單一,隻知道從小時候的南方到平城要很遠,這就是大了,可時季昌說不是,說不止。婁懷玉今天忽然好像理解了。他理解了時季昌為什麽會望著天空歎氣,說世界很大的時候,為什麽忽然有些說不出的悲傷。大概是覺得自己渺小。而自己更小。時季昌看他:“不想堆嗎?”“不是,”婁懷玉搖頭,他表達不出來自己的感覺,最後隻說,“堆吧!”於是人人自危的平城,終於有兩個人在玩了。這一次時季昌沒有再堆錯。他先摞了一堆錐形的雪堆,又很輕鬆地捏了一顆渾圓的雪球。倒是婁懷玉,不適應半夜活動,河邊的雪又特別的潮,堆的雪人要比時季昌的小,動作也慢。時季昌嘴裏沒說,行為上卻好像小朋友一樣在炫耀,做好一步就要走遠了看看,或者發出一些類似於咳嗽或者讚許的聲音。婁懷玉覺得好笑,就真的笑了幾聲,輕輕地,偷偷地。兩人按部就班地堆好雪人,又往上加了些石塊做飾品。婁懷玉做了眼睛嘴巴,時季昌給他的大雪人安了一排紐扣。“比在院子裏做的好看。”時季昌看了一會兒說。婁懷玉讚同他。兩人又看一會兒,時季昌主動說回去了。婁懷玉喊他等一下。夜越發深,月亮從天邊升到頭頂,倒越發地亮了。婁懷玉撿了一根方才未用完的枝丫,在大雪人上寫時季昌,小雪人上寫婁懷玉。寫完最後一筆,就聽見時季昌說:“你還記得。”婁懷玉嗯了一聲,玩笑道:“隻會寫這麽幾個字,當然要記得。”這話似乎有些難接,時季昌沉默了幾秒,才應他:“不會,學一學就會了,你挺聰明的。”婁懷玉在心裏想,可能沒人還會教他了,但他嘴上沒說,而是又伸手,在大雪人的兩個眼睛中間,畫了一條貫穿的橫條。時季昌一開始沒理解這什麽意思,下意識伸手往自己眉間摸了摸,摸到疤才反應過來。婁懷玉已經把枝丫扔了,人站起來。時季昌把手放下,也沒解釋這疤怎麽來的,隻說:“小傷,我都差點忘了。”熟能生巧永遠適用。他們回去的速度要比出來時快得多,婁懷玉攀上牆麵的動作一氣嗬成,跳到最後幾個,婁懷玉甚至覺得自己不用時季昌的幫忙也能下去。他這麽想,到最後一麵牆,就蹲在上麵逞強,對時季昌小聲說:“你不要接我,我自己跳跳看。”時季昌明顯露出不大信任的表情,但婁懷玉看起來躍躍欲試,自信滿滿,而他們已經在婁懷玉的小院落,相對安全,所以猶豫一番,就還是往後讓了一步,空出足夠落下一個婁懷玉的距離。“你小心點。”時季昌開口說。而幾乎是他話音剛落下的瞬間,就傳來了一聲陌生詢問:“有人嗎?”詢問聲不大,甚至很輕很遠,都不一定是在喊他們,但在這樣靜謐危險的夜裏,已經足夠叫人心驚。婁懷玉被嚇了一跳,身體抖了抖,人控製不住往前傾,手揮舞兩下還是平衡不住,直直地跌下來。他極力控製著自己不發出尖叫,眼睛已經緊緊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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