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布置任務講正事的時候,和平常很不一樣,語速很快很平,有種不容置喙的冷酷,倒是與同婁懷玉初次見麵時很相似。婁懷玉還未說什麽,時季昌便又道:“我要躲在你這裏,趁明天所有人都集中在前院,與他們從後麵包抄。”“我,”婁懷玉嘴巴張了張,“我要做什麽呢?”沒想到時季昌語調慢下來,回答他:“不用你做什麽,你好好唱戲,到時候躲到角落裏去,我和他們打過招呼,一旦看見你,會第一時間帶著你出去。”婁懷玉的嘴巴又張了張。他不解地看著時季昌:“…不是要我幫忙嗎?”求了他這麽久,送了這麽多東西,結果隻是讓他好好唱戲而已?“你是不是覺得我不答應?”婁懷玉眉頭皺起來,他解釋,“我上次是生氣,我可以幫忙的。”時季昌很不明顯地笑:“不是,本來想安排人直接對渡邊雄川進行暗殺,讓你幫忙配合,後來還是覺得這樣太冒險,不如直接攻其不備。”婁懷玉沉默了一會兒:“那你——”他話未說完,時季昌已經伸手摸在他頭頂上。“你肯冒險讓我留下,已經是幫了大忙了。”時季昌說,說著還前前後後地在婁懷玉鬆散的秀發上揉了一把。這些天,時季昌總要摸他頭,大概摸地多了,終於熟練一些,力道也沒再像第一次那般不知輕重。他摸了頭,頓了頓,又掐了一把婁懷玉的臉。力道在讓婁懷玉痛與不痛之間。“你被也別緊張,”時季昌又說,他放下手來,“早點睡。”婁懷玉沒能早點睡,也沒睡好,不過不是因為緊張,是因為時隔許多天,時季昌又與他同床共枕了。冬日的天亮的晚,在不用怕別人忽然闖入看見時季昌的日子裏,婁懷玉是不用將床幃放下來的。因此薄細的布料在鉤環處已經有了些不明顯的褶皺,在燭光下格外明顯。婁懷玉盯著那一處看,熄了燈後,又盯著虛空,盯地眼眶發酸,身邊的人呼吸終於均勻綿長起來。婁懷玉便悄悄側了側身,解放了一動不動幾乎僵直的背部和手臂。太黑了,婁懷玉是看不到時季昌的,卻又好像很輕易能勾勒出他側麵的輪廓。時季昌的鼻子很挺,下顎線像一條鋒利的直線,平時麵部表情繃著有些嚇人;時季昌的唇峰也明顯,胡子不長的時候稍微清秀一點,長了就要凶悍一點;時季昌的眉骨很高,眉毛濃密而眉眼深,因此皺眉的時候,就好像格外不開心。時季昌的眉骨上還留了一道快好的疤。時季昌的傷總是好得很快,大腿的槍傷也是,眉頭的疤痕也是,因此好似刀槍不入,卻怎麽又那麽容易受傷。婁懷玉伸了手,輕而準確地落在那道疤上。他幾乎是隔著一層空氣般輕柔地摸過去,一路往上,學著時季昌的樣子,摸了摸他粗硬的頭發,又一路向下,學著時季昌掐他的動作,輕輕掐了一把時季昌的臉。“還說我,”婁懷玉輕聲道,“看起來硬邦邦,臉上肉不也很軟嗎?”時季昌睡地很深,沒有醒,但呢喃一聲。婁懷玉便立刻把手收回去了。第二日,果然如時季昌所說,山口一大早來,便匆忙來了一趟,打斷了婁懷玉的晨練,叫他用沒開好的嗓子唱了一段。“不錯。”山口聽完了說,“今晚的宴會可以扮上了。”婁懷玉假意不知曉作驚訝狀:“渡邊…先生,已經到了嗎?”山口看他一眼,沒懷疑:“嗯,昨天到的,今天給他接風,你好好唱,唱好了有賞。”婁懷玉的心跳不自覺快起來,不知道是期待待會的表演,還是害怕,但他麵上隻是笑,問山口可以給他什麽。山口沒空多說,隻說什麽都行,便離開了,留婁懷玉一個人在原地,嘴角落下來,盯著地麵怔怔愣了一會。隻是很短的一會兒,因為很快,就有陌生的麵孔被小東領著進了院子。陌生的麵孔長得很秀氣,人也瘦,隻比婁懷玉高一點兒,卻背了個足有半人高的木盒子,看起來幾乎要將人壓彎了。那人一路上大概走的累了,喘得厲害,看見婁懷玉一邊喘一邊笑一邊說:“你就是婁老板吧?”“你好,我叫周良,”他兀自說下去,朝婁懷玉走過來,自報家門,“我是戲團裏原來唱花旦的,今天勞煩您了,我好歇力。”婁懷玉明白了他的意思,走過去,叫小東趕快幫著些,也打招呼:“周老板。”“怎麽還親自過來,搬得什麽?”周良喘氣說:“山口先生說臨時搭的後台漏風,你身體弱,讓我帶著家夥過來你房間和你一塊上妝。”“山口先生對你可真好。”周良又說。要是別人,婁懷玉就要覺得對方是故意的了,但周良人長得好,眼睛大大亮亮的,清澈地沒有雜質,很難讓人覺得他在陰陽怪氣。因此婁懷玉隻是心情複雜地看了床後一眼,沒說話。他幫著周良把東西放下來:“那也來的太早了,不是晚上才開始?”他們唱戲上妝是要些時間,但也不至於要上一天,況且越劇不似京戲,妝不厚的。周良聞言就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婁懷玉看他偷偷看自己幾眼,才小聲地說:“山口先生…說,說我看著和婁老板身板差不多,怕我也凍著。”他頓了一下:“也讓我看看你的院子,看看喜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