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日本橫濱。日式庭院寬敞闊達,是嚴延他們家在日本買來避暑用的,嚴家的小行宮,知道的人不多,一隻手都數的過來。院子裏有一株高大的銀杏樹,入了秋天,葉子紛紛泛起金黃,初來時尚且綠意闌珊,等一個月後林端再見,銀杏樹已是黃雲靄靄。園丁在水榭後修建綠植,懶洋洋的秋陽照到身上,烘得人昏昏欲睡。嚴延留了一個老媽子、一名管家照看林端,他離開庭院的時候不多,通常都是在的,陪林端下棋看電視,講講年少的往事。林端手機弄丟了,他問嚴延,嚴延說沒看見,林端便沒有再找,他想重新購置一個,嚴延卻堵在庭院門前:“你不能離開這兒,外邊很危險。”嚴延不希望任何人看見他,給段景升找到他的機會。林端抬起眼皮,淡漠地看一眼嚴延身後戒備森嚴的便衣守衛,似笑非笑,轉過身回了庭院。那天管家遺漏了,忘記清理國內送來的報紙,其中好幾張都刊登著寧北市局趙川伏法的案子,林端抱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態,打開報紙。時隔三年,htco的餘孽終於全部伏法。看上去,一切似乎塵埃落定。段景升……又立功了吧,但凡想起他,心口總要冒出些微的刺痛,不很疼也不很癢,就像被蚊子叮血,那點兒動靜雖微弱卻無法忽略。報紙翻麵,是一張尋人啟事,找的人就是林端。段景升要找他,嚴延藏得太好,他找不到。林端將報紙揉成一團,抬起胳膊意圖扔遠,那隻手懸在半空,卻怎麽也無法揮出去。段景升找的是他嗎?不是,是齊青啊,還有什麽好想不通的。陽光溫暖和煦,庭院中的一切都靜謐美好,林端蹲在水榭前,望著人造水池中飄來遊去的錦鯉,怔怔地出神。嚴延回來了,神色不大好,鳳眼無甚神氣地耷拉著,臉色陰沉發青,他攥著拳頭問管家 :“林端呢?”管家指了指庭院水榭的方向。嚴延疾步去找他。林端身形單薄,這些時日,體重隻減不增,像一具徒勞消瘦的空殼,形銷骨立,孤孤單單地抱著自己,眺望枝葉繁茂的花園。“他沒找到取出cats的方法。”嚴延一眼瞥見他腳邊來自國內的新聞報刊,心頭驀地泛酸,悄然步至林端身邊:“他讓我將你還回去。”林端嗤笑:“我又不是個玩意兒、物事,還來還去,段景升當我是個物件呢?”嚴延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在林端身邊盤腿坐下:“你每天都要做噩夢,你夢見什麽我不曉得,可每每都是喊著段景升嚇醒過來。林端,你夢見什麽了?”林端扭了僵硬發麻的脖子,直直地望向他:“你希望我夢見什麽?夢見你?”他自嘲一笑:“搞不懂,我害你斷了腿,你卻……”林端喉頭一哽,嘲笑聲戛然而止,他搖了搖腦袋,什麽也沒說。嚴延沒碰他沒挨他,兩個人都在走廊邊沿,不約而同眺望庭院那株高大古老的銀杏樹。“我卻什麽?”嚴延話中帶笑,全不為林端語氣裏的嘲笑所惱,反而好脾氣地逗弄:“你說,我卻什麽?是個受虐狂?”林端還是沒說話。嚴延捏住他一邊肩膀,林端吃痛地皺住了眉頭,嚴延伸手將他推倒,逼迫林端看著自己,兩人四目相對。與嚴延凶狠的力道不同,他的眼神極其溫柔,眉梢眼角都帶著如沐春風的笑意,溫言細語地反問:“我卻……喜歡你?”“自討苦吃。”林端淡漠地評價。“我不問你會不會喜歡我。”嚴延鬆開他,笑著說:“林端,我不需要你二手的喜歡。”“我待你好,隻不過因為,我喜歡你而已。高中見你第一麵,我就在想,怎麽會有男孩子長得這麽好看,像朵白白嫩嫩的花。”嚴延輕聲歎息,握住林端的手,拉他坐起來。如果嚴延曾經打聽過,就會發現,他對林端的評價和警局的人、林端認識的朋友相較,相差無幾。他們說,林端像春日裏開著一朵招蜂引蝶的小野花,很漂亮卻不乍眼,端端正正、安安靜靜地坐那兒,旁人仿佛能看見他身上美好安穩的時光悄然流淌。“都過去了。”林端指了指自己的臉,無所謂道:“總有一天,你眼見的這副皮囊也會成為過去。”嚴延哈哈大笑:“就是不知到那時,我會否有幸留在你身邊。”很熟悉的台詞,留在你身邊這種話,他對段景升說過很多次,但段景升向來不以為然,大約隻以為他鬧著玩。如今換個人對自己說這句話,卻讓林端感到莫大的惶恐。他扭頭望回嚴延,對方恰好注視著他,嚴延的眼睛很漂亮,被他認真裝入眼底時,默然會有種深情的錯覺。“段景升為我,找了你很□□煩吧。”林端似有所覺,嚴延眼底的黑眼圈和他精致的臥蠶一般明顯。“還好。”嚴延淺笑陣陣,上身隨意地後仰,兩隻巴掌支在身後,撐住了實木回廊。水榭上青煙嫋嫋,倏忽一團微風,攪亂池麵漣漪,五彩斑斕的錦鯉四處逃竄。“我爸讓我趕緊把你送回去,他說嚴家沒必要和騰景過不去。”嚴延垂下眼簾,自哂一笑:“你在這兒住一天,我們家就要落上萬淨損失,段景升手段太狠。”嚴延回想段景升做的一切,毀約合同,寧肯低價賤賣也要讓其他公司中標,撤出了在娛樂業的投資,不斷做空嚴氏股票。騰景是個橫霸全國的巨無霸,嚴延他們對上騰景,就是小米加□□,對付坦克大炮□□,無非以卵擊石。“殺敵八百,自損一千。”嚴延嗟歎:“他再這麽搞下去,我們家破產,騰景也要一蹶不振,怕是鬧到同歸於盡。”林端沉默良久,嚴延渾身透出的沉重很快褪去,他斜撇唇角,無所謂地笑笑:“不過為了你,值得。”嚴延捫心自問,說值也值,說不值也不值。他又不貪圖林端那顆二手真心,為了他與段景升鬥來爭去,又是何必?兩敗俱傷而已。但人年輕時總有那麽一點糊塗,想著要為了某個人不惜一切,最終目的不是為了得到對方,僅僅感動了自己、無愧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