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宋澄答應下來,見薛樅出了些汗,“我去給你買瓶水。”周圍沒什麽超市,宋澄走得遠了些,等薛樅選好花,去到路口,他還沒回來。卻忽然聽見刺耳的聲響,是刹車時輪胎刮擦地麵發出的。還沒來得及反應,薛樅已經被摩托車前輪剮蹭到,猝不及防中,狼狽地從輪椅裏滾了下來,整個上身都匍匐在了粗糲的柏油路麵。在腦子還有些發懵的同時,就一把拽住伸向他的、意圖攙扶的手,將對方狠狠摜到了地上。“唔……!”那人毫無防備,更沒料到麵前看著文弱的殘疾青年,力氣竟然不小,一時難以維持平衡,從駕駛座猛地撲了下去,連帶著那輛有些老舊的摩托車,一並砸到了腰上,登時怒上心頭,“你他媽腦子有病吧!我是要扶你起來”薛樅聳聳肩,十分無所謂的態度。其實好像是有些痛的。三十八度的天氣,裸露在外的胳膊磨在曬得發燙的地麵上,應該已經破了皮。不過這倒不礙事,十多年來不知道摔了多少回,早就習慣了。他的眼神掃向逐漸圍過來的人群,卻仍沒看到宋澄的影子。薛樅的額頭滲出些汗水,將劉海微微沾濕,整個人維持著摔倒後蜷縮在地上的姿勢,在圍觀的人看來,便是十分無措又可憐的受害者模樣。“媽的,力氣倒是大得很。”那被他推搡到地上的男人早已經站了起來,也是二十多歲的年紀,火氣一點即燃,本來有過的些許歉意早就褪了個幹淨,嘴裏罵罵咧咧不停,“剛剛怎麽不知道躲?真晦氣。”他瞥了眼薛樅的輪椅,意有所指:“你可別是來碰瓷的吧?”薛樅卻毫無動靜。他剛才抬頭粗略看過一圈之後,就又迅速地將眼神收了回來,隻垂頭看著自己的腿仍然是無知無覺地搭在地上,像是不屬於自己的擺設。他這些年根本沒長過幾兩肉,又在醫院躺了一陣子,待在宋澄身邊好歹養了些回來,可仍然顯得單薄。肩胛骨都從後背支楞出來,蜷在地上的時候更加明顯,瘦削得過分,再加上那明顯不良於行的雙腿,倒是激起了不少看熱鬧的人的同情心。在麵對比自己弱勢得多的群體時,人多多少少會生出些諸如此類的、居高臨下的同情。於是便又有些零零碎碎的指責,衝著那出言不遜的摩托車司機去了。片刻前薛樅將人從車上拽下的荒唐舉動,就仿佛被刻意遺忘了似的。隻有那摔狠了的司機深切地體會過,薛樅並不如看上去溫和,但麵對群情激奮的指責,他的語氣好歹收斂了些:“算我倒黴,你要多少?我賠。”“扯平了。”薛樅懶洋洋地指了指對方還沒來得及整理的衣服,“你走吧。”“我靠,煩不煩人啊!到底要多少,直說吧。”那人卻認為他在抬杠,“別跟老子浪費時間了,你倒是閑,老子還有工作,沒工夫跟你計較。”薛樅短暫地愣了一下,接著又冷笑一聲,“計較,”他眼皮都沒掀,“你想怎麽跟我計較?”“你!”那人被他這話一噎,更覺得這瘸子不論是聲音還是動作,都十分讓人生厭,尤其在烈日下,這種煩悶更是成倍增長,臉色也愈發難看起來。要不是有人看著,他敢保證,自己已經動手揍人了。“別吵了,”眼看著事態又要擴大,人群裏走出來一個戴著墨鏡的高挑男人,他嘴角掛帶著笑,擺出息事寧人的架勢。“先起來再說,地上坐著多不舒服啊。”他蹲下身,一隻手攬過薛樅的肩,另一隻手小心地扶著他。薛樅有些詫異地朝他看了一眼,倒是沒有推開,自己也用手撐著輪椅,好歹坐了回去。看熱鬧是一回事,隻身站出來幫忙又是另一回事,畢竟這世道,誰都怕惹禍上身。原本鎮定的男人卻因為這一瞥,挑了挑眉。模樣好看的人他見了不知凡幾,可除去今天,已經許久沒有這種被人驚豔的感覺了。可沒等到一句感謝,男人便被薛樅毫不留情地推開了。力道不算太大,但也讓他踉蹌了一下。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握在手中的手機被薛樅不小心一拂,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他將手機撿起來,才發現屏幕碎了。他下意識地看向薛樅, 發現對方不僅毫無謝意,並且同樣地,沒有一絲歉意。“你……”沒料到這人能惡劣到這種地步,男人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些什麽。“怎麽,”薛樅盯著他,“我這個殘疾人,沒可憐兮兮地接受幫助,很奇怪?”“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遊刃有餘的姿態也僵了一些,不理解麵前的人突如其來的莫名指責。“還是說,”薛樅的聲音充滿了惡意,“你樂於助人的正義感受到了冒犯?”“我沒”薛樅不再看他,視線移向不知何處:“可我偏偏覺得,被冒犯的,是我。”“哦?”男人把摔碎的鋼化膜隨手撕了,塞進口袋,想了想,還是扶了薛樅一把,“不過,我真沒這麽想。”見薛樅依然不領情,隻好慢悠悠地踱回了人群裏去。“別跟他解釋了,”那司機揣著手站在旁邊,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好心當做驢肝肺,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打量著那些環成一個圈的路人,果然見到許多方才同情的,又轉而對薛樅露出了嫌惡的眼神。“這瘸子怎麽說話呢,白瞎了人好心幫他。”“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還真沒錯,”人群裏漸漸也有這樣的聲音傳過來,“長得人模人樣有什麽用。”“算了,也別這麽說,殘疾人心理脆弱點也正常,大熱天的,相互體諒一下吧。”……薛樅充耳不聞,他又重新坐回輪椅上,背脊挺直,嘴角微微上揚,擺出副十足輕蔑的模樣總之是絕對不會讓人喜歡的那種神色。和溫柔文弱沒有一點關係。他百無聊賴地敲著輪椅把手,發出讓人心煩意亂的聲音, 態度仍然像是挑釁,甚至帶著嘲笑的意味,也不知道是在嘲笑什麽。這讓人群裏不堪的言辭更多了些。被薛樅直勾勾看過去的時候,又訥訥地將談論的聲音放低。沒有人注意到薛樅的手指在微微地顫抖。直到另一雙手輕輕握住了他的。略微汗濕的、比薛樅稍稍大一些的手掌將他的手背包覆起來,尚帶著夏日的燥熱,卻將薛樅的煩躁撫平了一些。宋澄站在他身後,高大的身影將毒辣的陽光擋住一些,在薛樅的身上投射出一片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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