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微一斟酌,仍然拿捏不準對方想表達的意思,“季先生是獨愛將棋這種烈性?”“烈性啊……烈性這個詞用得不好……”他靜靜閉上眼睛,聲音越發冰涼,“那應該是一種接近至死方休又無人可說的巨大絕望。我站在狹隘的孤島,四周是無邊黑水沉浮起落。渡過去,亦或者溺死。要麽向死而生,要麽置之死地而又死。”昏暗的屋子裏,氧氣在沉默中愈漸稀薄。男人突然回頭,他目光灼灼,幾乎將人燒傷。“誰教你的將棋?”音色中暗藏幾分力量,像野獸齜牙前的蠢蠢低吟。由於藥效殘留,白鹿的思維鈍得像裹了層泥。他明明嗅出氣氛生變,可仍然撿不起無章的思緒,便想簡單掩飾過去,“自己學的。”男人的聲音立馬沉下去,他又重新問他,“我再問一次,誰教你的?”“……”白鹿咬了咬嘴唇,語氣始終猶豫,“見朋友下過兩次,就學會了。”季昀終於失去耐心,他站起來,走過來,伸手直接扼住白鹿咽喉,厲聲逼問他,“我最後一次問你,誰教你的?”“……”白鹿瞳孔瞠大,他從沒見過這副臉孔的季先生。他被他的口氣嚇住,心口一顫,聲音弱得像蚊蠅,“駱……駱先生教的。”“哪一個駱先生?”“駱河,駱先生。”秦冕下車後,一眼就看見站在餐廳門口的喬晏。“抱歉,久等了。”他抬手指給何亦最佳的停車位置,才轉頭過來,“路上有點堵車,開不快。外麵這麽冷,怎麽不進去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等人的習慣。”喬晏衝他笑笑,“都有十年了吧,你都十年沒私下邀請我吃飯了。”秦冕翹起嘴角,“是嗎?可我怎麽記得,十年之前,我也沒邀請過你啊。”喬晏大度極了,不跟他計較,“是是是!那時候是我們一幫老迷妹天天追著你,強迫你跟著我們吃,總行了吧。”末了又添上一句,“萬年不化的秦冰山!”男人挑眉,算是受下冰山這個稱呼。他四下看了看,“就你一個人?白鹿沒到嗎?”喬晏也納悶兒,“你們難道不是一起來的嗎?”“他白天有事,就直接約在這裏。”秦冕看了眼時間,“他時間觀念很強,不應該遲到的。”何亦已經停好車過來,秦冕一個眼神,他就點點頭,摸出手機查看白鹿的定位。“白先生已經在路上,到這裏估計還有二十分鍾。”他衝兩人微微頷首,“秦總,喬小姐,你們先進去,我在這裏等他就好。”男人沒給反應,喬晏倒是先吃一驚。她驚訝道,“你們在做什麽?為什麽要裝定位?”“有問題嗎?”秦冕麵不改色,一點沒有做壞事被人發現的心虛,“對你的治療效果會有影響?”喬晏不可置信,“對你們之間的信任會有影響!這是親密關係裏非常重要的環節。”她愣了愣,“難道你現在仍然不能信任他嗎?”“不是你跟我說白鹿難以取信的嗎?”秦冕表情不深,反問她,“那你呢,你又相信他多少?”“我……”喬晏有些猶豫,“他現在很努力地配合治療,比起之前的態度,已經有非常明顯的進步,隻是我這邊還需要一些時間。”“在你徹底把他嘴巴撬開之前,我沒辦法完全信任他。但安裝定位隻是我個人擔心,他可能一直在做些我不知道的麻煩事情,我隻想保障他的安全。”秦冕衝她做了個手勢,“正好我也有話想問問你,還有二十分鍾,我們進去坐著說?”秦冕偏愛這家餐廳是有原因的。老板是個剛畢業不久的小年輕,兩年前留洋回國,不光人回來了,還將一腔正統的法式情結也打包帶回來。秦冕剛進餐廳,對方就親自出來跟他打招呼。那人親手接過秦冕的外套,笑出一口大白牙,“秦老師好!”秦冕衝他點頭,“我訂的座位還留著的吧?”“必須留著!”男孩目送二人直到入座,才欠身退去廚房。這人與方書詞一樣,是秦冕讚助過的學生之一。男孩一走,秦冕就問她,“白鹿到底是什麽問題?”喬晏一頓,“你這問得也太寬泛了吧。”她抿著嘴抱怨,“硬要說病症的話,恐懼、強迫、睡眠和創傷性應激障礙,他肯定都有。人格性格這種東西除了受基因影響,還與個人經曆有關,任何一個結果都有與之對應的成因。像白鹿這樣複雜的情況,原因當然不可能隻有一個。目前我了解的情況也不完整,你讓我怎麽用幾句話回答你啊?”“那有什麽是目前我可以知道的?”“他已經開口的事情無可奉告,可他還沒有說的,隻是我猜測的東西,倒是可以提醒你兩件事情。”“洗耳恭聽。”男人換了個坐姿,將身體更傾向她一點,“從咱們喬醫生嘴裏扒點東西出來,真的好難啊。”“剖析心理的過程本來就是馬拉鬆,春種秋收,你就是埋根蘿卜都得等時間。”喬晏立馬進入工作狀態,正色道,“白鹿是一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手機定位於他來說是個非常敏感的東西。如果真像你所說,他在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危險事情,那麽我猜他可能會因為不希望被你發現他正在做什麽而暫時‘接受’自己被定位這件事,以達到降低你警惕的目的。若是這樣,毋庸置疑你應該放更多的精力在他身上。但是……!”喬晏加重語氣,“但他若是沒有做那些有的沒的,而無意中得知你一直在監視他,這種行為對於你們親密關係的破壞幾乎是不可逆轉的。以後可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玩兒火又不引火燒身的人,真的沒有兩個。”秦冕似乎深以為然,“那另一件事呢?”“說另一件事之前,秦冰山先生恐怕還得配合回答我一個問題才行。”“什麽問題?”“白鹿手腕上有明顯的舊傷,他沒穿襯衫的那天我見過一次。”喬晏伏在桌上,以右手握住自己左腕,“僅僅是一隻手腕上就有不同程度的傷口,不曉得你對這些痕跡有沒有研究,至少我看一眼大概能分辨出哪些是外傷,哪些是自殘。”“然後呢?”喬晏覷起她精明的眼睛,“你們肯定不隻是牽個手親個嘴的簡單關係吧?”她湊近他一些,“所以我需要你告訴我更具體的,白鹿身上哪些位置分別有什麽樣的傷口。”半小時後,白鹿幾乎是跑著進來的。“抱歉,我遲到了。”他站在桌前,一張臉通紅,“不好意思喬醫生,讓你們久等了。”秦冕替他拉開身邊的座位,“怎麽晚了這麽長時間。”“陪季先生下棋,最後一局耽誤太久,回神才發覺時間過了。”白鹿挨著男人坐下,斂著頭,沒有看他,隻衝對麵的喬晏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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