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放不下的愧疚與拿不起的愛情中反複掙紮,他既放不下對餘琮的愧疚好好疼愛林叢選,也無法澆築起恨意的圍牆徹底隔絕林叢選。最後他選擇了用婚姻將林叢選捆綁在他身邊,卑鄙地享受著林叢選的體貼、忠誠、愛意、笑容,卻不肯支付一絲一毫的溫情。而他自己也在這種撕裂拉扯中成了一個連自我都無法控製的“病人”,冷漠、孤獨、忽視既是他用來報複林叢選的手段也是他用來捆綁自己的繩索,而這條繩索在使用了三年之後終於因為一點點刺激繃斷了。以至於他因為短暫的大腦失控而傷害了他最愛的小選。陳最顛三倒四說著各種懺悔的話,可是小選聽不到,哪怕聽到了也不會原諒,他嚐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我怎麽會這樣!我太卑劣太醜陋了!我是個瘋子!”陳最抱住了自己的腦袋,瘋狂的揪著自己的頭發,他深刻的體味到了林叢選抓著自己的頭發無助的撞擊牆麵的感受,小選當時一定非常無助、恐懼、傷心。楊巧杉早已淚流滿麵,她擦擦淚水,用力抱緊了陳最的頭部防止他自殘。女子本柔弱,為母則剛強,楊巧杉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就這樣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兒子一遍遍安撫他:“先安靜,先安靜,你隻是生病了,噓!噓!”過了很久很久,陳最才終於平靜下來,但在他的眼裏看不到一絲絲生氣。楊巧杉痛不欲生,陳最是犯了錯誤,可他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內心的愧疚已然將陳最壓垮,如何叫她狠下心再去責備他幾句,而且造成這個結果他們作為父母有很大的責任。一是沒有及時將真相告知陳最,二是沒有關心過兒子在青春期時期的那些情感波動。她輕輕撫摸著陳最的手臂,直到他徹底平靜才輕輕開口:“小栩,你知道媽媽為什麽喜歡小選嗎?”楊巧杉刻意放緩了語速,她的聲音很溫柔,仿佛在講故事一般安撫著陳最,她說:“不僅僅是因為他爸爸救了你爸爸,不僅僅是因為他乖巧,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他讓你變得柔軟。從小你爸對你嚴格,你又聰明,什麽都是一學就會,成績從來都是第一,我和你爸對你很放心。但是媽媽很後悔,因為我沒有教會你謙遜、誠懇,沒有教會你如何去愛別人,以至於你後來變得非常傲慢、薄情,除了餘琮,你的身邊沒有任何朋友。後來小選出現了以後我發現你變了,你用盡各種方法哄他開口說話,你教他種花,陪他玩魔方,送他上學,你把所有耐心都用在了小選身上,媽媽看到了你愛人的能力。”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楊巧杉很難想象陳最竟然對林叢選冷暴力了七年。當年陳最走的時候正是公司最繁忙的時候,她和丈夫一心撲在事業上,未曾顧忌兩個小孩之間的暗湧。況且陳最出國後林叢選並未表現出歇斯底裏的模樣,隻是稍稍變得內向。四年裏,她還以為兩個小孩有他們自己的溝通方式,從沒想過都是林叢選一個人在單向支撐兩人的關係。陳最回國後不久事業步入正軌,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楊巧杉看的出來陳最對林叢選是喜歡的,她和丈夫也希望兩個小孩日後可以互相扶持,所以對於他們的婚事是支持的。二人婚後不久陳振聲因為心髒病做了一個大型手術,此後漸漸放下公司事務多在國外療養,楊巧杉陪同在身旁。他們夫妻二人會定時打電話回國,但是未能從平靜的話語中探聽出任何風波。說到底,他們夫妻二人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楊巧杉細細撫摸著陳最的頭發,溫柔的說:“兒子,這件事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錯,我和你爸爸也有很大的責任,爸爸媽媽向你和小選道歉。媽媽知道你是喜歡小選的,否則你也不會這麽痛苦,答應媽媽盡快振作起來然後找到小選再跟他道歉、懺悔追回他好嗎?”第32章 解鈴(1)停車熄火,陳最雙手鬆開方向盤疲憊地靠向椅背。他沒有下車,而是打開車窗目不轉睛地盯著三樓的一扇窗戶,這一個月來他每天下了班都會到這裏來。出院以後陳最聽從母親的建議經過一段時間的心理治療後慢慢恢複了正常的工作,當然他也沒有放棄繼續尋找林叢選,一個月前他找到了這個地方,這裏正是梁宜皖父母的住處市郊的一個老小區,雖然舊但是安靜又幹淨。事實上梁宜皖並沒有把林叢選藏起來的想法,林叢選轉院到了這附近的一所醫院治療幾天後就出了院,此後一直住在梁宜皖父母家,而梁宜皖也暫時搬回父母家裏住。所以,陳最很快就找到了這個地方。一個月前他第一時間找到這裏時卻沒有勇氣去敲門,他怕自己會給林叢選造成更大的刺激,每每想到林叢選在醫院那天看到自己時的那種恐懼、失控陳最就恨不得折斷自己的雙手。他和林叢選之間的地理距離不足一百米,但是橫亙在他們中間的是七年的時間距離。七年,陳最往一個錯誤的方向走了太久,即便回頭也不知道林叢選還在不在原地了。陳最抽出一根香煙點著深吸了一口用來緩解自己的緊張,為了配合治療他已經戒煙了,但是此刻還是忍不住想抽一根好叫自己緩一緩。今天他是來和梁宜皖商量帶林叢選走的,越臨近那個時刻他的胸口越是緊繃的厲害。一根煙剛抽完一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從對麵走來,是剛下班的梁宜皖,眉眼間有些疲憊。陳最迅速掐滅煙頭下了車,叫了一句:“宜皖。”梁宜皖在單元門前停下,看到陳最他並沒有一絲驚訝,半個多月前他就發現陳最的車子每天都會停在樓下,一直到他家熄燈車子才會緩緩開出小區。“有何貴幹?”梁宜皖口氣不善。陳最卸下了一身倨傲,認真的鞠了一躬說到:“之前的事我向你道歉,對不起。”“不必了。”梁宜皖拒絕,抬腳欲走。陳最兩步跨到他麵前:“今天我來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帶走小選,我知道他情況不好。”陳最在梁宜皖家樓下守了一個月,一開始是不敢上樓敲響那扇門,後來守得時間久了他便發現了一些異常,林叢選在這一個月當中沒有出過一次門。每天晚飯過後的點梁宜皖的父母還有梁宜皎都會在小區裏麵散會步,但是陳最從未看到過林叢選,他當然不會認為是梁宜皖不讓他出門,相反,作為一個精神醫學醫生,梁宜皖應該會更加主動積極地讓林叢選參與到社交活動中去。陳最的心裏有些惴惴不安,他猜想林叢選或許是像十年前父親去世那樣將自己封閉了起來。梁宜皖冷哼一聲,丟下了手中的公文包一拳砸向了陳最的臉頰,惡狠狠道:“你有臉帶他走?小選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誰?”陳最沒有躲閃,微低著頭接下了這一拳,他用舌頭感受了一下口腔裏的鐵鏽味,說道:“都是因為我,我沒有什麽好辯解的,但我想知道小選是不是不太好,他是不是從醫院出來後就沒有開口說過話,喜歡坐在角落,晚上不睡覺,好不容易睡著了會叫‘爸爸媽媽’?”梁宜皖沉默,因為都讓陳最說中了,林叢選從出院以後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好像回到了一個小孩的狀態,但是有一點陳最說錯了,林叢選睡著了除了叫爸爸媽媽以外叫的最多的是“小栩”。陳最見梁宜皖表情有些鬆動,繼續道:“十年前小選爸爸去世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我爸爸帶他去看了當時國內最好的精神醫學科醫生,當時醫生給的治療方案是讓小選重新建立起對人的依賴,我花了三個月的時間才讓他開口。我不是非要接走他,我想看看他行嗎?”梁宜皖彎腰撿起自己的公文包,陳最說的這些他怎麽可能不懂,他請了半個月的假在家陪著林叢選,用盡了他所掌握的各種幹預治療方法最終都未能觸動林叢選的內心分毫,小選像一個精致的機器人不吵不鬧也不動。知識和能力都是有限的,而感情的羈絆卻是無法估量的,半個月前總是半步不挪坐在書桌下的林叢選忽然迷上了窗戶,趴在窗戶上的可以看一整天。梁宜皖觀察了兩天才發現林叢選是在等一輛車,一輛傍晚時分開進小區然後一直停在樓下直到深夜才開走的車,正是陳最的車。雖然不願意相信,但是梁宜皖不得不承認解鈴還須係鈴人這個通俗的說法。在林叢選每天巴望著窗戶守著陳最那輛車的時候梁宜皖也曾試探性的問過:“小選,要不要下樓去看看?”林叢選卻像被發現了什麽秘密一樣瞬間縮回了頭,將頭埋在膝蓋展現出一副抗拒的姿態。梁宜皖抬頭看了看自家的窗戶,他都能想象的到林叢選跪坐在地上稍稍探出一個頭盯著樓下陳最的車,往日裏無神地眼睛難得的有了些神采。他歎了口氣,不欲再和陳最糾纏,冷冷回了一句:“隻要你有辦法讓他從房間裏走出來。”按下了單元門密碼,梁宜皖猶豫了一下又回過頭,對陳最道:“我和小選見麵的時候關於你的事他隻字不提,不論我怎麽旁敲側擊他都守口如瓶。一開始我不太明白,看到他無助的蹲在客廳裏守著一堆碎玻璃的時候我懂了。其實他知道你對他不好,沉默是他的心理自我保護機製,沉默是他的自我說服,隻要他不主動提起他就不認為自己是被忽視的,他敏感而脆弱的心理能夠由此而更堅強一點。”陳最喉嚨發緊,胸口抽痛。梁宜皖打開了單元門,飽含著無限的無奈與悵惘留下了一句“以後對他好點吧”然後關上了單元門。第33章 解鈴(2)陳最在樓下的長椅上坐了許久,久到一場瓢潑大雨當頭澆下他才意識到已經深夜了。他伸出手接了一把冰涼的雨水,心裏想著他的小選在冰冷透骨的泳池裏、在布滿水藻的魚池裏腦子裏在想些什麽,想的心髒疼。整個小區隻有零星幾戶人家還亮著燈光,周遭隻有滴滴答答的雨滴聲。陳最起身借著昏黃的路燈抬頭望了一眼,梁宜皖家已經熄了燈,那扇緊閉的窗戶好像開了一條縫,當他眯著眼想看清楚一些時一滴雨水滴入眼眶,等到陳最再次抬眸才發現是他眼花了窗戶關的好好的,他自嘲一笑開車駛離了小區。樓上,梁宜皖無奈的溫聲開口:“小選,他已經走了,可以睡覺了。”林叢選見那輛純黑色的suv消失在視野盡頭這才將掀起一條縫的窗簾合上,借著微弱的台燈燈光乖順地爬上了床。梁宜皖替林叢選蓋好了被子這才躺在了自己“床上”,他爸媽住的這套房子三室一廳,本來他是和梁宜皎一個房間的,他的房間讓給了林叢選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