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門就“嘭”一聲又關上了。“爸!”陳最絕望的拍門。楊巧杉著急地看著父子間的針鋒相對,隻聽出來大概和林叢選有關,她急得不得了,隻能一遍遍問陳最發生了什麽。陳最支楞著軀體坐了一會兒恢複體力,這才搭著他媽的手站了起來:“媽,都是我的錯,以後再跟您解釋。”楊巧杉因為更年期情緒不太穩定,陳最不希望她擔心敷衍了兩句就出了門,無論如何他都要先找到林叢選。他先是去了梁宜皖家,然後又去了林叢選他爸爸那套房子,甚至連梁宜皖工作的單位也去了,不論哪裏都沒有他們倆的身影。後來陳最又找遍了幾乎市裏所有的醫院,直到天亮都未打聽到梁宜皖的行蹤。從噩夢中驚醒陳最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知何時回了家,正躺在玄關,他以為自己睡了很久,看了看手表才發現其實才三個小時而已。從玄關爬起,陳最掃了一眼自己住了三年的房子,突然覺得異常陌生。玄關立櫃上香甜的曲奇餅幹沒有了,地上那雙永遠規整擺在地上方便他穿著的棉拖不見了,客廳裏散發幽香的插花不見了,令人食指大動的飯菜香不見了,最重要的是細心打理這個家的主人不見了。陳最支楞著麻木的身軀走到了客廳,他看到了客廳茶幾上來不及收拾的玻璃碴子和修複到一半的杯子。他頹然地坐在了地上,一瞬間所有因為他失控而忽略地畫麵像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裏浮現。林叢選神情黯然地說:“杯子碎了。”林叢選失神地攏起一地碎玻璃。林叢選和梁宜皖頭抵著頭修杯子。買這個杯子那天,十四歲的林叢選眨巴著烏溜溜地眼睛捧著兩個玻璃杯,輕聲說:“月亮會一直守護星星對嗎?”陳最用兩根手指摩擦著一塊碎玻璃,自言自語:“月亮沒有兌現承諾守護好星星。”這個星空杯杯林叢選虔誠地使用了十年,而陳最打碎它隻用了一瞬間。腦海裏浮現著林叢選纏著紗布地右手,陳最捏起一塊玻璃用力劃向了自己地手心,皮肉分離的瞬間殷紅的血液頓時滴落下來,陳最並不感覺到有多疼。雖然這種懺悔的方式很卑鄙,但是痛覺能讓他被愧疚灌滿的沉甸甸的胸口間歇性喘上一口氣,他甚至希望能夠再痛上一點。血液的流失讓麻痹的神經末梢恢複了感知功能,胃部一陣陣的痙攣讓陳最意識到自己兩天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了,他腦中畫麵一閃將茶幾上的玻璃片小心的收好然後上了樓進了自己的房間。陳最將包了碎玻璃的棉布小心的放進了床頭櫃的抽屜中,然後打開下麵櫃門拖出了一個箱子。掀開紙箱,裏麵裝了滿滿一箱曲奇,能聞到一股淡淡的奶香味。家政阿姨得到過他的囑咐,每次過來打掃的時候都會在林叢選之前把放在玄關和餐廳的曲奇收納好,然後放進櫃子裏的紙箱當中。其實那天林叢選說進了他的房間他那麽著急並不是害怕床頭的照片被發現,他更害怕的是箱子裏的秘密被揭開。胃部的肌肉抽搐越來越猛烈,疼的陳最冒冷汗,他剝開一片曲奇也不管是不是過期了粗魯的往嘴裏塞。香甜酥脆的餅幹占滿口腔,令他苦澀的味蕾終於體味到了一絲甘甜。幾塊餅幹進入腹中,痙攣抽搐的胃終於舒適了一些。陳最嚼著餅幹,將手伸進箱子底部摸索然後取出了一個舊手機,這部手機定時充電卻從來不開機。按下開機鍵,幾秒之後手機屏幕驟然亮起,陳最手指有些發顫,他摩擦著屏幕卻又不敢點擊,過了一會兒手機屏幕即將暗下去的刹那他點開了短信界麵。餘琮去世後沒多久陳最就申請了國外的大學,他懷著對餘琮的愧疚,對林叢選的憎惡匆忙出國,上飛機那天連父母都沒有通知。到了國外以後,他換了新手機和新號碼,這個舊手機他在去國外讀大學後就不用了,一直當作一個短信接收器使用,這個手機裏存著將近6000條短信,全都是林叢選發的。他記得在他到了國外流連酒吧醉生夢死的一天,他的舊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小栩,陳叔叔說你出國是為了好好讀書,你要加油哦。”陳最當時坐在昏黃的路燈下將這條短信來來回回看了一小時,但他終是狠下心沒有給予任何回應,後來他也沒有再去酒吧,而是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學業上。此後四年,這個手機每天都會接收到四條短信,內容大同小異。“小栩,吃早飯了嗎,我今天吃了皮蛋瘦肉粥和奶黃包。”“小栩,吃午飯了嗎,中午我吃了醬爆茄子蓋澆飯。”“小栩,吃晚飯了嗎,你總是不吃晚飯,記得一定要吃哦。”“小栩,我要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哦。”在這些三餐問候當中會夾雜著一些令林叢選愉快的新鮮事,偶爾還會有一則冷笑話。林叢選並不知道不同經度迎來太陽照射的時間不同,他們兩人之間有六個小時時差。四年,六千條信息,他像一個單項輸出裝置匯報自己每天地行蹤,陳最則無動於衷地成為了一個單向接收器,從未回應。陳最像個機器一樣不停的往嘴裏塞著餅幹,想要用它來填滿自己空落落的胸口。他的另外一隻手還在不斷翻閱著信息,直到眼前一片模糊,手機屏幕變成了一片光影。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陳最懲罰了林叢選七年同時也捆綁了自己七年。他像個不能自控的瘋子,一會兒一會兒笑,嘴裏囔囔著:“真是可笑!真是可笑!我錯過了多少好時光啊!我的小選!我的小選!我最疼愛的小男孩!”七年前,陳最在自己的身上套上了枷鎖,名叫“愧疚”。七年後,他給自己套上了另一套枷鎖,名叫“懺悔”。第30章 醜陋(1)楊巧杉走進陳最房間的時候仿佛看到了一片狼藉的戰場,地上到處都是塑料包裝袋,啤酒罐雜亂扔在地上,換下來的襯衫褲子散落一地,甜膩的奶香和酒味混合成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充斥著整個房間。往日裏總是收拾得幹淨利落的陳最頹廢地仰躺在床上,好像是睡著了,但卻聽不到吐息的聲音。地上躺著兩個空了的藥瓶子,楊巧杉緩緩走近雙手顫抖著拿起了藥瓶,在看到瓶身上的名字的時候她差點栽倒在地上。沒人比她對這兩種藥更熟悉了,這是治療躁鬱症的藥。在她小的時候,她的父親酗酒嗜賭,一不如意就會毆打她和母親,長期生活在這種壓抑、恐懼的生活當中使她患上了躁鬱症,長達七年的治療以及後來擁有了一段幸福的婚姻她才慢慢走出了陰影。可她沒想到,她聰明、健康、驕傲的兒子不知在何時也和他一樣患上了躁鬱症。什麽時候患上的?是因為七年前那場意外?是因為遺傳嗎?一時之間無數疑問衝向腦海,一顆淚珠悄然低落在手背上楊巧杉才瞬間回神,兒子,我的兒子怎麽了?十分鍾後陳最被抬上了救護車送往最近的醫院搶救。陳振聲聞訊趕到醫院,就看到自己的妻子坐在急救室門口發著抖低聲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