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周朗夜在他腰部輕撫了幾秒以後就收手了,落在白輝耳垂的吻也一並斂住,壓低了聲音對白輝說,“我們慢慢來。”  他把白輝毛衣下麵的那件棉布t恤塞回休閑褲中,又理了一下白輝的頭發,轉而去摸白輝的臉,以幹燥溫暖的指腹撫摸著那條約有五六公分長的傷痕。經過手術修複,疤痕已經很淡了,不仔細看幾乎看不出來。  白輝坐到床邊,周朗夜又摸了摸他的頸部。  白輝能夠讀出周朗夜眼神裏流露出的內疚、自責等等情緒,他把男人的手抓住,不讓他再繼續,“都是以前的事了。”  “傷口會痊愈的,人...大概也會吧......”他以不帶太多情緒的聲調說後半句話。  周朗夜在深冬清早並不明朗的晨曦中看著他,白輝昨晚就在病房的沙發上對付了一晚,眼下有一圈淺淡的青黑,顯然是睡得不太好。  分別的這一年,白輝其實成長了很多,獨自一人麵對名利場裏的爭鬥廝殺,又從低穀一路折返向上。不論是他的神情或舉止,都有著不同於過去的成穩冷靜。  可是他仍然願意拿出不多的溫柔,留給周朗夜。甚至就連他的身體都還記得那些傷害,他卻願意接受周朗夜的親近,忍著緊繃的情緒強迫自己放鬆。  周朗夜想,白輝的好是無需多言的。周朗夜大概是拿一生的運氣,交換了白輝這個人。  但他們之間還有很多現實具體的問題亟待處理,周朗夜趁著氣氛融洽,和白輝商量了一些保護他的措施。  白輝起先是不同意的,尤其不同意帶著保鏢出入,但最終還是被周朗夜給說服了。  某種意義上,周朗夜或要感謝那個雇傭了打手欲對白輝不利的幕後主使,其實他最要提防的人是父親周澤,但是這一層意思暫時不能對白輝言明,幸而還可以借由酒店停車場的傷害事故將白輝保護起來。  整個上午白輝都在病房裏陪伴他。他們一同吃了早飯,周朗夜開始處理工作上的一些事,白輝接了幾個電話,其中包括喬蓁打來的兩通,然後就開始看劇本,小聲地念著台詞。  周朗夜有很久沒像這樣和白輝同處一室了,他很快就發覺自己無法專注做事,總是不斷地分神去留意白輝在做什麽。尤其在上午十一點左右,他服下止痛藥後,感覺稍微好些了,就想和白輝說說話。  白輝放下劇本,好脾氣地陪他聊了幾句,轉而又覺得周朗夜其實是不太舒服的,也不宜這麽費神地交流,於是提議,“不如我給你背台詞吧。”  於是把劇本交給周朗夜,指著那上麵劃為藍色條狀的台詞,說,“這些都是我的部分。”然後退到距離病床兩三步的地方,帶了一點劇中角色的情緒,流利地道出那些對白。  周朗夜起先還低頭看看劇本上的原文,再和白輝說的內容對應一下。後來發覺白輝幾乎一字不差,根本無需他來核查,就把劇本放在一邊了,隻是專心地看著白輝。  白輝穿了一件與昨天不同的靛青色的薄毛衣,裏麵露出一圈灰色的打底t恤,這兩種顏色搭配很挑人,白輝卻駕馭得毫不費力,寬鬆衣領襯托出他白皙修長的脖頸,勾勒出肩頸至手臂的流暢線條。  周朗夜在相隔很遠的地方看過無數次他的舞台,可是這一次白輝就在他跟前表演,盡管念台詞時情緒沒有給滿,隻融入了一小部分角色心理,那種清冽的嗓音、顧盼的眉目,也讓周朗夜看得根本移不開眼。  過了大約十分鍾,白輝緩了口氣,走到周朗夜麵前,笑說,“不是讓你幫我看著有沒有記錯的地方麽?”  周朗夜還沒從那種驚鴻照影的心緒裏抽離出來,脫口而出,說了一句,“......我老婆實在太美了。”  這是情到深處的不自禁,周朗夜未加思索,但到底是有些唐突。  白輝聞言一怔,眼睛微微睜大了,周朗夜意識到自己失言,試圖遮掩,“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  隻是什麽,他自己也說不下去。  白輝笑了笑,心裏有些酸澀又有些觸動,在短暫的沉默後,淡聲說,“現在還不是。”  然後彎腰拿過了劇本,放在一旁的床頭櫃上,走到一旁給自己倒水喝。  周朗夜看著他的側影,慢慢融入了室外光線照不到的那一小塊半暗的角落裏。白輝不再是曾經的那個男孩了,他說話拿捏著分寸,懂得怎麽進退合宜,周朗夜教過他的那些東西,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  周朗夜知道自己內心其實很焦躁,否則也不會那麽失態地說出一些不合時宜的話,但他竭力掩飾得很好,沒有讓白輝發覺這種焦躁的來源。  後來他們又若無其事地相處了幾個小時,到了下午兩點,周朗夜請來的貼身保鏢來到病房門口,準備陪同白輝去警局做一些筆錄之類的事宜,為昨天發生的案件留存證據。  周朗夜囑咐白輝凡事小心,白輝點頭應下,穿上大衣出了門。  過了沒多久,陶芝如約來見周朗夜。她為周朗夜帶來了更多有關周澤的動向,包括昨晚周維琛到周澤的私宅裏吃了晚飯,停留了大約三小時。  周朗夜一貫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人,聽到這些零碎的、看似沒有太多關聯的日常動態後,臉色漸漸變得有些難看,眉心一直擰著。以至於後來陶芝也匯報得格外小心,很怕自己得到的信息有誤,再讓周朗夜感到不快。  周朗夜最後還是肯定了她所做的一切,又安排了一些事讓陶芝繼續留意。  而後陶芝讓幾名一直等在外麵的工人進入了病房,他們帶來了各種設備,開始快速地在室裏布置收拾起來。  白輝是在傍晚六點回到醫院的,他離開警局後轉道去了一趟姐姐家,拿了幾件自己的換洗衣物。兩名保鏢將他送到病房外,他向他們道了謝,然後壓下門把準備進門。  可是剛一走進房間,白輝就愣住了。  百葉窗全已闔上,室內光線很暗。病床被挪開了一點,十幾平的病房裏並排放了兩把扶手椅,原本正對病床的那麵白牆上掛了一個投影儀。周朗夜坐在其中一把椅子裏,見到白輝愣在門邊,衝他微笑,指了指隱隱發光的屏幕,說,“今晚我們看《白兔糖》。”  白輝這下回過神來了,這是他曾經無數次為自己重放過的影片,也是多年前周朗夜被迫離開平州時,他們在告別前一起看過的那部電影。  白輝慢慢走過去,走到周朗夜身邊站定,先是關心他的傷口,問他,“你這樣坐著沒關係嗎?”  周朗夜說,“問過醫生了,可以的。”  白輝於是也坐下了,周朗夜摁下遙控器,影片開始播放。鏡頭始於一片暮色西沉的曠野,鬆山健一飾演的27歲的年輕上班族正牽著時年六歲的蘆田愛菜,走在晚風吹過的大道。  白輝心裏是有些疑惑的,可是徐徐展開的影片和沉甸甸的回憶又讓他靜坐在椅中,沒有多問什麽。  中間他主動快進了一些,因為覺得周朗夜的傷勢是不該久坐的,觀影時間有必要縮短一些。後來播放到那段經典的奔跑鏡頭時,周朗夜將他輕輕攬到了身邊,問他,“可以親一下麽?”  白輝終於明白過來。他曾在這一幕鏡頭裏,偷吻過周朗夜眼尾的淚痣。  這一次,周朗夜想把自己過去那些太過被動、冷淡,漠視的各種錯誤一一彌補起來。讓周朗夜變成那個主動的人,再用心追求白輝一次。  白輝轉過臉,沒有說可以,也沒有說不可以。  周朗夜靠近了一點,白輝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英俊的臉,緩緩閉上眼睛的一刻,一個溫柔的吻落在了白輝的眼尾。第65章 他們卻像兩頭困獸  電影還在繼續,吻卻在眼尾停留了很久。  原來戀愛中的周朗夜是這樣的,白輝有些迷糊地想。他的思緒散亂了,扶著椅子的那隻手也被男人握緊。如果室內光線再亮一點,周朗夜就會發現白輝的眼周已經微微泛紅。  白輝把自己掩藏在昏暗之中,他剛從外麵回來,身上還帶著寒意,周朗夜的氣息包圍著他,慢慢地往他身體裏滲透。溫潤的嘴唇隨之往白輝頰邊滑去,觸碰到他的耳廓,用牙齒輕輕銜著耳尖,舌尖開始舔/弄。  白輝的睫毛動了動,眼睛卻沒有睜開。  像是一場夢,不知道應不應當醒來。白輝被包裹住的那隻手暗暗攥緊,說不出是因為愉悅還是痛苦,指甲在扶手纖維上抓出了擦刮的細聲。  周朗夜很快察覺到他的不安,以手指與他交握,試圖令他放鬆。  白輝整個人都好像被這種突如其來的溫情打亂了,生出一種失重下墜的錯覺。周朗夜像一個深重的夢魘,與他的情感、理智,以及一切息息相關的生活糾纏了八年。  太長了,長到彷如度過一生。  那裏麵剪不斷理還亂的溫存、殘忍、信任、背叛,各種各樣的愛情裏最極端的兩麵都一再地傷害過白輝。  當周朗夜吻過了他的右耳,以低沉的嗓音對他說一些斷續的、看似無意義,卻包含很多他們兩人都熟知的細節時,白輝開始控製不住地發抖。  “我每周都吃一次白灼蝦,還會剝出一盤放著留給你......”  “輝兒,你腰窩的那顆痣特別性感......”  “別墅裏空出了一間房子,放的全是你喜歡的手辦......”  “花園裏別的花草都沒種了,最向陽的那一片你知道現在種的什麽嗎......”  “你知道是麽?”  “你曾經念過的台詞“不會再有下一個十年,我愛你從此開始”,不是劇中的角色,其實是你自己是嗎?”  “輝兒,我常常夢見那個十六歲的男孩子......”  “有多少話你是借唱歌和演戲表達出來的?我竟然都裝聾作啞......”  這種方式太可怕了,隻有周朗夜這種人才能做到。白輝最後像是整個崩潰了。  他覺得這是周朗夜想要的。因為這段感情讓白輝壓抑了很久,他以整個青春和生命去愛過,以死亡和絕望退出。他沒有過大吵大鬧,沒有講過一次重話,周朗夜折辱他,要他屈膝臣服,把他逼得退無可退了,他就縱身一躍,不惜粉身碎骨。正因為他年少,單方麵地付出太多,不懂怎麽收拾那個碎成一地齏粉的自己,所以周朗夜一層一層把他剝開,要讓他宣泄出來。  白輝渾身發抖,頭垂了下去,先是靠在周朗夜的肩上。  他咬緊了牙,不想哭出聲來。男人的手已經捏到了他的臉頰,慢慢地搓揉,哄著他,“輝兒,放鬆。”  眼淚根本不受控製,周朗夜肩上的棉料很快被淚水浸濕。白輝那種痛苦壓抑的嗚咽聲讓他感到心碎。  他用遙控器把電影音量調高了,想給白輝多一點餘地。他沒有用心嗬護過他,如今再想彌補,隻能用這種極致的方式換他一次袒露心跡。  過去的一年裏,周朗夜曾經無數次地獨自觀影。既看了過去白輝拍攝的電影,也看他近期的作品。以往的白輝有多優雅漂亮,銀幕的記錄都曆曆在目;回歸後的白輝飾演的卻幾乎都是邊緣型人格的角色,行徑瘋狂,他的眼神卻深邃收斂。  這麽冷靜又忘我的詮釋者。不該屬於一個二十三四歲的男孩。  周朗夜終於聽見他說,“周朗夜...你王八蛋......”  周朗夜苦澀地笑了笑,眼底有隱伏的愛,說,“是。”  白輝抹了一把臉,站了起來,退開一步,漆黑的眸子望著男人,“你玩弄我的感情。”  周朗夜坐在扶手椅裏,仰頭看他,再度承認,“是,我玩弄你感情。”  “你怎麽對我的,你自己知道麽?”  二十四歲的白輝和過去的那些影像重疊。割裂在消失,漸漸歸攏為同一個人。  男人又一次點頭,又一次承認,“我知道。”  那隻顫抖的手,隔空指了指他,“你既然不會愛,一開始為什麽不說?你有什麽資格夢到十六歲的白輝?”  “你根本不配擁有他。”  “你隻是拿他來清洗你自己,你利用他的單純,利用他對你的向往仰慕,來幫你度過仇恨和孤獨。”  周朗夜一點不否認,點頭,“是,我利用你。”  白輝偏過頭去了,開始笑,又用衣袖擦臉,聲音有時清晰有時模糊,畢竟有些事情他自己也難以啟齒。  “你後來是怎麽弄我的?你是不是想過把我毀了,我就隻能永遠屬於你?”  “每一次我求你不要碰我,你是不是反而變本加厲?”  “你給我灌酒、把我捆起來,還有在車上,司機就在前麵開車......你知道為什麽我隻接現代劇的本子麽?”  “因為古裝戲都要用到兵器,我的右手根本舉不起來。”  周朗夜眼眶也紅著,白輝每說一句,他就點頭承認。  電影那麽溫情地放著,他們卻像兩頭困獸,在回憶的傷亡裏廝殺。時間沒有奇跡,不能回到八年前那個傍晚,不能回到那片開滿小蒼蘭花的園圃。  不能重演一次初見,不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不能讓白輝忘記心動,不能讓周朗夜及時收手。  愛也不能萬能的良藥。道歉不會撫平傷害,原諒也不會消弭痛楚。  白輝最終還是收住了,站在浮動的熒光中,年輕的臉上閃過一抹寂滅的神情。  周朗夜仍然坐著,在片刻沉默後,對他說,“輝兒,你說的我都認。”  白輝默站了半分鍾,從他麵前走過去,進了盥洗室,裏麵很快響起流淌的水聲。  周朗夜忍痛撐起身,緩慢地走到盥洗室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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