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醫院那邊事先接到通知,已經做好了手術準備。 白輝跟隨急救醫生將周朗夜轉入準備室,醫生把他攔住了,不讓他再進。白輝隻得退回走廊,在一張長椅裏坐下,眼看著麻醉醫師和幾名護士進進出出,不一會兒一個年紀稍長的護士抱著幾件血衣走出來,白輝上去把衣服接在了自己懷裏。 周朗夜很快被推入手術室,不出半小時,周澤也到了醫院。 陪他前來的是助理陶芝和另一位姓葉的副總,他們兩人態度恭敬地隨著他來到手術室門口。白輝見到周澤走近,站起身來,客氣地叫了一聲,“周叔叔。” 周澤沉眼打量他,不露聲色地問,“情況怎麽樣?” “肩上有一處刀傷,左肋下方的一刀傷到了肺部。”白輝把剛才從醫生那裏聽來的情況如實告知。 周澤旋即沉默了片刻。陶芝和那位副總很識趣地退遠幾步,站在聽不見他們對話的走廊另一端。 “說實話...我挺意外的,沒想到周朗夜對你這麽上心。”周澤盯著白輝,用一種聽不出情緒的聲音說。 白輝算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如果撇開世家長輩的身份,周澤必須承認,眼前這個小孩品貌上乘,氣質優越,天資遠在他父母之上。 回到幾年前,周澤早就聽說過周朗夜與白輝之間那些不清不楚的事。那時他也暗示過周朗夜,玩玩可以,點到為止,不要來真的。他自有年長者的敏銳和洞察,覺得這兩個根本不合襯的人要是枉顧幾家的積怨走到一起,不會有什麽好結果。 周澤自問不是合格的父親,尤其對於長年養在海外的小兒子,教養的責任他從來未曾盡到。但是今天周朗夜因為白輝進了手術室,他覺得自己再不能置之不理了。 見白輝沉眸不語,周澤又說,“你知道我的兩個兒子是因為什麽最終反目的嗎?” 白輝慢而深地吸了一口氣,淡聲說,“因為我吧。” 說完,抬起眼來,與周澤對視。 白輝自認沒有做錯什麽,就算麵對周澤的詰問,他亦無須感到心虛。 周澤看他的眼神深了些,“白輝,周叔叔想給你一個建議。” “您請講。”白輝像是不覺意外,平聲應下。 到了周澤這個年紀,一雙眼睛早已曆練得分外洞徹。與白輝短短幾句對話,他忽然發覺這個年輕人並不像自己以為的那麽柔弱無力,心裏掂量一番,對白輝的提防反而多了幾分。 “周家和白家的這灘水已經很渾了,你不宜再了。”他緩緩起了個開頭,一麵細看白輝臉上的神色變化,一麵繼續道,“周朗夜有他今天的一切,很不容易。我看他過去一年沒人照顧,經常搞得身心俱疲,想來你也知道原因。” “你如果對他沒有感情,那就及時抽身,走得幹幹淨淨。如果還有餘情未了,你們這種事情,放在大庭廣眾之下,對誰都沒有好處。你還是要為自己考慮一下。” 周澤說到這裏,抬手捏住了白輝的一側肩膀。那是一種帶了些恩威並施的捏揉,很像是周澤這些年慣用的手段,白輝感覺得真切。 周澤的手又及時拿開了,最後他對白輝說,“你父母的事,我也很遺憾。周朗夜還是太年輕,做事難免衝動。但是如果你懂事些,我還是可以幫他們想想辦法,也許世尊百貨的股權會有一部分回到你父母手裏。” 白輝站在原地,暗暗以舌頂住口腔上顎,似是在極力克製著什麽。 周澤給了他一筆交易,就在搶救周朗夜的手術室外。 原來刺傷周朗夜的最後一刀,就握在白輝的手裏。要不要傷他,不過是白輝一念之間。 作者有話說: 這周末太忙了,沒有寫得太多,爭取明天連更。第62章 你的一個吻 周澤捏住白輝肩頭的一瞬,白輝忽然想起了周朗夜曾經向他提及的那段往事顧嬋執意結婚的工程師男友,在訂婚前一周死於非難。 他定了定心神,不想讓周澤看出自己此刻的慌亂。 “周叔叔。”他慢慢地回應周澤,仿佛是在考慮對方的提議,“今天的事情純屬意外,我沒想到...周總,也在酒店的停車場裏。” 白輝稱呼周朗夜為“周總”。周澤看他的眼神瞬時微妙了些。 “我們這一整年沒有來往,今天也不是舊情複燃。” 白輝在這幾句不包含什麽實質內容的話裏,迅速捋清了自己的思路,再往下說,就順暢了很多,“我父母的事勞煩你費心,周總那邊我也會處理好的。” 周澤笑了笑,兩手插入西裝褲中,盯著白輝,“你怎麽處理?” 他不會任由白輝在這裏和自己打太極,他已經迅速而縝密地想出了一套接下來用以安頓白輝的計劃。 盡管周朗夜從周澤手中奪走了周氏一半以上的股份,卻也讓周澤對他生出一種賞識與偏愛。周澤年逾六旬了,長子周維琛自小驕縱、不堪大任,周朗夜卻頗有他當年的魄力與決絕。周澤對他寄予厚望,不會容許他流連於這些毫無意義的兒女私情,更不會同意他對白輝這樣一個連綿延子嗣都做不到的戀人產生不該有的長情。 白輝卻沒有被他問住,反而神情恭敬地回問,“周叔叔不是要給我建議麽?我洗耳恭聽。” 周澤嘴上說著,“要是你直接就這樣走了,恐怕不好。” 心裏卻想,必須先讓周朗夜知道,白輝不值得他一往情深。單是讓白輝消失,未必能斬斷他們的關係。 他又繼續道,“他是為你受的傷吧,那麽你照顧他幾天理所應當。” 白輝或許是想挽回白家的財富地位,又或許隻是對自己虛以為蛇,所以不可能指望白輝按照周澤的意誌行事。而斷掉白輝和周朗夜最好的方法...... 周澤略微頓了頓,嘴角的笑容斂去了,像是在認真為白輝考量。 “如果周朗夜還沒有對你死心,你就讓他退還世尊的那部分股份。他要是答應,交易完成以後周叔叔會想辦法幫你脫身。要是不答應,你們正好一拍兩散,餘下的事情交給我安排。” 斷掉白輝和周朗夜最好的辦法,周澤心裏有了定奪。是把白輝送給周維琛。 一旦玩爛了,誰也不會再稀罕他。 - 整台手術持續近四個小時。手術室外的走廊上來了好幾撥人,白輝卻始終沒走。 周朗夜被推出來時,全麻藥效還在,他閉目昏沉地躺在病床上,對於周遭發生的一切好像都失去了防備。 主刀醫師走上前,向周澤說明情況。白輝站在一旁,當聽到醫生說“手術很順利,如果術後恢複良好,肺部功能不會受到影響”時,他才稍稍放下心來。 周朗夜先被送入pacu麻醉複蘇室進行觀察。過了約莫一小時,全麻的藥效漸漸褪去了,他睜開眼,腦中起初一片空白,視線從天花板上遊移下來,意識隨之緩慢地回溯。 溫暖幹淨的病房像一塊背景板,周朗夜渙散的目光最終在那抹魂牽夢縈的身影上定住。 白輝先前的血衣已經換下了,這時穿了一件駝色的粗針毛衣,坐在床邊的椅子裏。 周朗夜看著他的同時,他也看著周朗夜。 沒有像電影裏那些常見的場景那麽誇張,白輝隻是微微向前傾身,對周朗夜說,“你醒了。” 聲音很溫和,眼神亦很溫柔。好像一個走失了很久的十六歲或者十九歲的白輝,又重新回到了周朗夜身邊。 周朗夜的一側鼻腔裏還插著輸氧管,他喉嚨很幹,發出短促而暗啞的聲音。白輝起身給他喂水,幫他把病床稍微調高一些,然後用勺子一點一點把水渡到他唇間。 在喂水的同時,白輝說了一些平常的話,“周叔叔來看過你,我姐姐也來過。他們晚些時候可能會再來。” 溫度略低的液體從喉間滑過,讓周朗夜感覺神思又清爽了些。 “你急著走嗎?”他問白輝,樣子像是有點無助。 白輝把杯子放在了一旁,坐回椅子裏,才說,“......我不是專業看護,可能照顧你沒有那麽妥帖。” 周朗夜聽出他話裏的動搖,立刻說,“輝兒,你要是留在這裏,我恢複得肯定快一些。” 白輝還來不及說什麽,剛才的主刀醫師領著一名護士推門進來了,他們的對話因此中斷。 白輝退到一旁,醫師和周朗夜交流了幾句,告訴他過了今晚就會轉去單人病房,又讓隨同的護士給周朗夜做了一次呼吸訓練的示範,用以幫助他過渡術後的恢複期。 周朗夜的視線餘光注意到,白輝在後麵聽得很認真。護士做動作時,白輝還跟著小幅度地模仿了一下,完全是一種為周朗夜考慮的樣子。 穿著暖色毛衣的白輝在一片色澤過淡的病房裏顯得很有存在感,以至於周朗夜總是在與醫生的對話間隙,不自覺地去看他。後來就連醫生也轉頭看了白輝幾次,臨走前還不忘和周朗夜打趣,“你表弟和你感情很深啊,這麽忙的大明星來陪床,周總太有麵兒了。” 醫生先離開病房,護士調好輸液的計量,留下兩粒止痛藥,也很快走了。 周朗夜用那隻牽著輸液管的手,向著白輝招了招。白輝靠近床邊,周朗夜的唇角勾起來,饒有興趣地問他,“表弟?” 話音落下,他已經主動牽住了白輝垂著的一隻手。 “不好和別人解釋...我們的關係......”白輝小聲說,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 麻醉的效力幾乎褪完了,周朗夜開始清晰地感受到肩膀和左肋下方那兩處創口引起的疼痛。 “我們什麽關係...?”他有點壞的逼問白輝。 白輝不再說話,無奈地笑了一下。 周朗夜與白輝分開了太久,也因此積攢了太多的恐懼、悲觀、甚至自責無力。他並不想用這場突如其來的事故換取對方的感情,但他想讓白輝在自己身邊多留一點時間,也想讓白輝感受到多一點點的,改過以後的周朗夜。 他溫和地叫他,“輝兒,你把給白翎婚禮的假期時間,分我一半好不好?” 周朗夜不敢多要,如果白輝向工作室請了十天的假,那麽他隻要五天的陪伴。如果是六天的假,他就要三天。 白輝被他握住的那隻手,直到這時終於反握了回去。 “姐姐已經把婚禮推遲了。出了這種意外,她也暫時沒有心情再張羅。”白輝說到這裏,頓了頓,垂眼看著那隻與周朗夜交握的手,慢慢地說,“......我有兩周多的假期,也許能照顧你到出院。” - 陶芝選在這天晚上九點左右,來探視周朗夜。 秦阿姨也正好把燉好的湯食送到了住院部門口,白輝下樓去與她交接。陶芝在病房外與白輝打了一個照麵,看著白輝快步離開了,她才推門進入病房。周朗夜躺在床上,微仰著頭,正在看平州衛視的城市新聞。畫麵裏的那個年輕女主播,正是在周澤身邊待了長達五六年的一個情人。 周朗夜調低電視聲音,陶芝走到他身旁,先躬下身問他,“您覺得怎麽樣?” 周朗夜搖了一下頭,沒有說話,示意陶芝講重點。 “......是這樣的。”陶芝想了想,很謹慎地說,“您還在手術室的時候,您父親來過一趟。當時他和小白也見到了。” 周朗夜的眼神似乎深了一點,陶芝又說,“我和葉副總站得比較遠,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但是從我的角度,能看到小白的話很少,你父親說得居多。” 周朗夜先是沉思了一小會兒,然後問了幾個細節。陶芝是個敏銳細心的人,按照當時自己所見的情景一一回答了。 周朗夜大概是不想這番對話被回來的白輝撞見,了解了大致情況以後,就吩咐陶芝明天再找時間過來。 等到白輝提著三個保溫食盒回到病房,陶芝已經在與周朗夜溝通一些公司裏的事務決策。白輝沒有打擾他們,走到一旁放好食盒,又用消毒液擦拭了雙手,然後動作很輕地擰開盒蓋,盛出一碗湯。 陶芝也沒有久留,在平板電腦上快速做好筆記,又待了幾分鍾就離開了。 白輝站在病房角落的儲物櫃邊,捧著熱湯不停地吹氣。周朗夜勾手讓他過來,他端著碗走向病床。 “碗先放著吧。”周朗夜說。 白輝依言照做了,把湯碗放在床頭櫃上。 周朗夜看著他,腦中卻不斷想起陶芝剛才講的那些話。 周澤會與白輝說些什麽?周朗夜一時還沒有頭緒。但有一點他很確信,白輝如此乖巧地留在自己身邊,或許不是出於照顧病人這麽簡單的原因。 白輝俯下身,將蓋在他腰間的薄毯提起來一點,說,“止痛藥還有再隔兩小時才能吃,我先喂你喝點湯吧。”神情很自若,看不出什麽端倪。 周朗夜無比眷戀的看著他距離自己半米不到的側臉,突然開口,“輝兒,你知道對我來說,最好的止痛藥是什麽嗎?” 白輝轉頭看向他,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