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丹青的電話無人接聽。 周營騙了他。 鬱丹青今天早上的異樣不是他多心,而是真的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 鬱風晚的腦子突然一陣混亂,世界仿佛忽然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無數的謊言和陷阱在他耳邊竊竊私語,誘哄他跳下去。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仔細回憶從昨晚到今天的一些端倪和蛛絲馬跡。 父親……晚餐……趙正博…… 牛奶杯……警察……尋寶遊戲…… 鬱風晚的大腦仿佛被錘子猛地敲打了一下。 是了。 他大腦一片空白地跑回房間,慌亂地打開那個被挖空的大衛石膏像。 原本裏麵是空空蕩蕩的,十歲之後他就不往裏麵藏東西了。 如今,裏麵赫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紅色筆記本。 他茫然地把那本筆記本拿出來。 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掉了出來。 展開紙張,上麵是熟悉的,屬於鬱丹青的一板一正的字跡: “吾兒小晚: 早晨出門前我就想好,如果成功把複印件交到警方手裏,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來,把這封信燒掉,免得你擔驚受怕。 可是如果你已經看到這裏,並且遲遲聯係不上我,那意味著我可能已經失敗了,我希望你立刻把你手邊的這本筆記本燒掉。 我考慮了很久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你,我在書房掙紮崩潰了一整晚,最終自私的念頭還是占了上風——我害怕自己無緣無故地“被消失”,害怕至死也無法把真相告知給第三個人。 這本筆記本,就是趙正博的日記本。 我趁周營他們趕到前,把它從教室裏偷了出來。 我知道趙正博的死亡一定有蹊蹺,所以在他的桌肚裏仔細搜找,寄希望於能找到一些對破案有幫助的證據。 萬幸,我找到了。 趙正博家境貧寒,一直有記賬的習慣,每天發生了什麽事、學了什麽課、見了什麽人也都會寫在日記本裏,其中包括了他半年來被霸淩的經曆。 當然也包括了,他死亡的那天白天與馮達旦發生過激烈的衝突;當天晚上,是陸月生拜托他在放學後留下來。 事情遠比我想象得更複雜,但這不是我逃避的理由。我這輩子後悔的事情隻有兩件:一是一年前沒有及時發現陳岸被霸淩,二是陳岸事件發生半年後,仍然沒能擔負起保護學生的職責,讓趙正博在我眼皮底下慘死了。 自從踏入神聖的教師行業以來,我牢記於心的隻有兩句話:一是陶行知先生的‘以教人者教已,在勞力上勞心’,二是‘俯仰無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 警方之所以遲遲沒有線索,就是因為監控損壞,找不到趙正博死亡前與任何人有過接觸的記錄。這本日記本,足以填補部分空白。 我決心去彌補我的過失,趕在學校調取教室監控、發現是我偷走趙正博的書包之前。 但是如果我失敗了,那意味著我麵對的情況遠比我想象得複雜,牽扯到的人和勢力也遠超我之上。 我渴望這世上的正義與光明,但我更愛你和媽媽。 我無法勸服自己,但你比我聰明得多。憑著這最後一份身為丈夫和父親的自私卑劣,我懇請你立刻把這本日記本燒掉,不要再牽扯到這件事情中。 在人生餘下的日子裏,好好陪伴媽媽,忘記你曾有一個愚蠢的父親。 ——你的父親鬱丹青” 鬱風晚的神情從驚慌,到驚恐,最後變成了不知所措的麻木。 他的思考能力好像停滯了,久久回不過神。 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等思緒慢慢回籠,第一個想法就是:報警。 他跌跌撞撞地向門外跑去,猛地拉開大門—— 一個戴著黑色口罩、全身黑衣、高挑清瘦的男人站在門前,似乎已經等待他良久。 黑衣男人斜倚在門框上,在開門的瞬間,驀地伸出左手,將一把小刀片抵在了鬱風晚的頸部大動脈上! 速度之快,行雲流水,幾乎察覺不到動作的痕跡。 鬱風晚隻能感覺一陣微風吹過,脖子上已經抵上了一個冰涼鋒利的東西。 “你父親已經自殺了,”他漠然道,“把日記本原件交出來,我可以留你一條命。” 我非常喜歡的一章,但是也是真的虐,哎……一邊寫一邊虐得想哭第44章 塵埃落定(回憶篇完) 那是一雙全然陌生的眼睛。 細長,冷漠,瞳仁是深灰色的,聲音也很陌生,不屬於鬱風晚認識的任何一個人。 左手兩指細長,嫻熟地握著刀片,指尖稍動,就可以輕巧地割斷他的大動脈。 鬱風晚恍惚聽見他在說話,又感覺好像什麽都沒聽懂。 父親……自殺? ……他的父親? 怎麽可能呢。 幾個小時前他們還待在一起,他抱怨學生作業錯得太多、害得他還要把作業本帶回來批改;他發誓下班後要給妻子買全超市最大最飽滿最貴的榴蓮;馬上他們就要一起度過周末,做奇奇怪怪的榴蓮可樂千層蛋糕。 鬱風晚:“你是誰?” 男人隻說了四個字:“拿錢辦事。” 他的身上有種訓練有素的冰冷氣息,如同一台執行指令的機械,沒有屬於人類的感情。 鬱風晚覺得這場麵很荒誕,茫然道:“我不知道什麽日記本原件,快上課了,我要去學校上學了。” 他試圖推開男人,剛前進一步,鋒利的刀片就刺入了他的皮膚。 血珠一顆一顆滴落,浸入白色襯衫的衣領上,如同一小朵一小朵的紅色刺繡小花。 男人沒有收回刀片,麵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兒,從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 鬱風晚的腦袋轟地炸開了。 那是他無比熟悉的一樣東西——父親的手帕。 鬱丹青偶爾有一些比較老派的習慣,比如常年在西服口袋裏放一塊米白色棉質手帕,用來擦額汗和手汗。手帕的右上角有一排歪歪扭扭的“丹青”字跡,用藏青色絲線繡成,是陶韻有一陣子癡迷十字繡、一時興起繡上去的。 此刻手帕的大半邊都被鮮血浸紅了,“丹青”兩個字浸在深紅的血泊中,如同一道道陰森可怖的刀痕,再沒了聲息。 血跡把少年的眼睛也染紅了。 鬱風晚怔怔地與他對視,片刻後,忽然聽到房間裏響起一陣撕心裂肺的喊叫。 他驚訝地發現,那聲音竟然是從自己嘴巴裏發出來的。 心髒的某個地方仿佛倏然爆裂了,爛肉和鮮血洶湧而出,從他的鼻子、口腔、耳朵……任何可以逃逸的出口飛濺出來。 眼前的一切突然都晃動和模糊起來,如同落入水中,四周的一切都在拚命擠壓他、堵住他的鼻腔,逼得他的血肉絞爛,再也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身體的每一個地方都在痛,如同成千上萬隻螞蟻在身上亂爬,噬咬他的皮肉。 男人熟練地扼住他的口鼻,把他猛地按在地上:“日記本在哪。” 後腦勺重重地撞在地麵上。 鬱風晚頭暈目眩,死死地咬著下唇。 日記本就在他左前方的鞋盒上,剛才開門的一瞬間,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思考速度,條件反射就將日記本塞到鬱丹青的一雙皮鞋裏去了。 男人的身手迅捷靈敏,但脾氣似乎很不好,見他消極抵抗,揪住他的頭發,無情地把他拉起來,拽到了書房裏。 一排一排地查過去,把那些英文原版書、精裝書、厚重精美的插圖科普讀物、野生動物模型、微縮盆景隨手扔在地上。那些曾經他和父母無比珍視和喜愛的東西,在男人的眼中都隻是礙事的一堆廢紙而已。 鬱風晚跌跌撞撞被他拽著,隻要稍微反抗,就會被猛地擊打腹部。 幾次過後,鬱風晚痛得直不起腰來,幾乎如同死屍一般被來回拖行,最後狠狠地扔在客廳中央的地板上。 男人半蹲下來,低頭看著他,眼神如同看一隻垂死的兔子。 他的語氣有些遺憾:“我本來不想用那東西的。” 他從左邊長褲口袋裏掏出一支小小的注射器,針管裏的透明液體微微晃動,在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淡藍色。 “隻要一管,足以讓一頭健壯的大象當場斃命,”男人如同念說明書,毫無起伏地道,“我給你兩次機會,分三次打,前兩針死不了,隻會讓你生不如死,想通了就喊停。” 他扼住他的脖子,手腕向下一壓,強迫他仰起脖頸,幾乎是一瞬間將那淡藍色的液體注射進了血管裏! “一。” 第一針打在脖頸左側。 燙,冰涼的液體流入身體裏,幾秒後,血液如同被煮沸,瞬間變得灼燒滾燙。 “二。” 第二針打在心髒上方。 疼,血管的每一寸都仿佛被燙出了血泡,在身體裏急速膨脹,無數的刀尖在他的身體裏揮舞亂刺,下一秒就要血管爆裂而死。 “三。” 男人正要注射下最後一針,客廳裏忽然響起了手機鈴聲。 是從鬱風晚身下傳來的。 男人一伸手將他的手機從口袋裏拿出來,盯著屏幕,慢慢道:“——小啞巴。” 鬱風晚倏然睜大了眼睛。 “朋友?同學?” 鬱風晚死死地盯著手機,被壓製的右手悄無聲息地攥緊。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拍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