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孟哥哥……”王笑妍的腔調裏有了哭音。  孟和玉帶上房門,等她的下句。  她的下句孟和玉昨晚聽過,聽過無數次:“你到底怎麽了?”  孟和玉閉上眼睛,看來如果妍妍不在他這裏問出個答案,是會一直惦記在心了。  她比賽在即,孟和玉不願她分神。十年磨一劍,這是她日盼夜盼的一個機會。  終是歎了口氣:“幫我保守秘密,可以嗎?”  王笑妍一聽,眼睛立馬亮起來,頻頻點頭,近前一步保證道:“一定!”  “我跟家裏人鬧矛盾了,”孟和玉終究沒有將實情詳細相告,妍妍還是個小孩,“然後我被趕出來了。”  “為什麽啊?!”王笑妍震驚,想不明白這樣軟軟的善善的小孟哥哥,怎麽會跟家裏人鬧得驚天動地、一刀兩斷。  孟和玉隻是淺淡地笑,裏頭都是苦楚:“有機會我再告訴你,可以嗎?”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王笑妍便不再追問,隻是說那她送孟和玉上計程車。  -  飛機平穩駛進雲層,孟和玉從窗口往下俯視,很用力地看,想要將莫斯科盯進眼裏、心裏。  畢竟這一走,他就再也不回來了。即便是以旅客身份,他都不敢再踏足這塊禁地。  莫斯科,從此拉上危險帶,豎起鐵絲網。此處遍布地雷,不知幾時突然踩中,轟然炸響,遍體鱗傷,血肉飛濺。  他二十五歲許的生日願望實現了一半:確實回家了,又徹底地不能再回家了。  從此漂泊伶仃。  雖是直航,但這一程橫跨幾千公裏,也需要十幾個鍾點的光陰,但孟和玉強撐著兩片眼皮,不肯它們合在一起。  等深夜時分終於到了天海合樓下,他已超過二十四小時沒有合眼。  那種千鈞之重的困意已經實體化成為一隻凶殺怪物,掐著孟和玉的腦袋,狠勁直穿他的顱骨。  他太陽穴在突突地跳,整副身軀沉重非常。雙腳似被上了鎖鏈,每一步都走得無比吃力。  鍾承明聽見電梯聲響,猛然推開門,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孟和玉。  兩隻藍眼眸失卻光彩不再靈動,眼皮子底下還印著兩道深灰。向來紅潤的唇瓣也隻剩煞白,仿佛突然經曆一場大病,形神枯槁。  最叫鍾承明在意的是孟和玉的額角,青紫一塊,像是狠狠撞上了什麽重物。  鍾承明在嘴裏盤旋三天的詰問,忽然都出不了口。  孟和玉顯然是給突然開門的鍾承明驚到了,一張沒有血色的臉轉向鍾承明的方向。  孟和玉沒有主動問什麽事。  他的心已經死了大半,唯一幸存的那部分,隻會為了他的夢中人跳動。  其餘的人與事,他都太疲累,不想再去應對。何況是這個莫名其妙、就跟他敵對起來的鍾承明,他那些心思孟和玉沒有力氣去猜。  鍾承明從來缺乏表情的臉上,此刻竟然有了可以被稱之為“驚訝”的神情。  不過這也是極細微的,像是用鉛筆在白紙上輕輕畫一條線。鍾承明慣於麵無表情,似乎他的臉部肌肉因為久不使用,都已硬化。  孟和玉就對著這樣一張麵具似的臉。  鍾承明連看笑話的表情,也這樣冷冰冰。他就是塊石頭——不、連石頭也不如,石頭捂久了也會暖呢。  鍾承明沒有感情,誰對他孟和玉都沒有感情,從來都是他孟和玉一頭熱,全心全意要人好,最後卻是被人打落牙齒和血吞。  三年摯友是這樣,他親生父親是這樣,連這個過往跟他素不相識、毫無過節的新鄰居,也是這樣。  是不是都欺負他孟和玉好脾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是不是以為他孟和玉沒有自尊。  “鍾承明!”  一股怒火竄起,毫無預兆地,孟和玉突然連名帶姓喊鍾承明名字。  鍾承明一怔,發覺孟和玉握在背包背帶上的指節正緊緊攥起。他的眼裏全是凶戾,兩汪藍色起了火,這是孟和玉完全不該有的神情。  “你看夠了嗎?!”  孟和玉惡狠狠地問。  --------------------  終於到小孟凶鍾哥了!  打響追妻第一炮第47章 要抱  孟和玉用力拋擲出這一句話,就不再理會它在鍾承明心中所激起的波瀾。  轉過身,鑰匙對準鎖孔,扭轉,推開門。  鍾承明條件反射地就想追上前去。他等了這麽久才等到孟和玉,不能讓他輕易消失。可孟和玉的動作太過迅速,砰一聲就將家門摔上。  一陣風轟到鍾承明的鼻尖。  似曾相識。  而後鍾承明想起了,他曾經也是這樣當著孟和玉的麵,摔上了家門。  鍾承明在孟和玉的家門口佇立,如石像般一動不動,最後是連聲控燈都暗下去,他才轉身回了自己家。  剛剛的畫麵在腦海裏揮之不去,站在電梯口的那個狼狽又憤怒的孟和玉,就像是一幅隱喻畫,處處都是線索,可如果不知道時代背景,就根本無法解讀後頭的故事。  鍾承明本來以為他已經把孟和玉給看透了,沒想到孟和玉又變成了一團謎。  隻是即便在這一團迷霧之中,鍾承明也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孟和玉有一個地方會去。  -  鍾承明再一次借助安眠藥入睡。  其實他已經戒掉安眠藥很多年,尤其前一陣子晚晚都是美夢,他總是輕易就能恬靜入眠。  但這兩晚他的情緒起伏太大,一躺上床,滿腹的心事到處噬咬。鍾承明必須得借助藥物的幫助,才能進入夢境。  夢裏又再下雨,雷暴,一道閃電劈亮天幕,其下的萬物都惡形惡狀。  這一回在門外的是鍾承明。  可他眼前卻不是孟和玉的大學公寓,而是一座異國建築風格的大宅。紅磚砌成,藍色雕花木窗,本該是很鮮明的色彩,但在天昏地暗之時,也變得慘慘淡淡。  鍾承明推開了鐵鑄的院門,一步一步朝亮著的客廳走去。  孟和玉正屈膝坐在壁爐旁,軀體裏似乎沒有了靈魂,神情呆滯,雙目空洞。  鍾承明的心一下就刺痛,千萬根針一齊紮進來。  一瞬間所有盤詰與質問都消失了,他張開嘴,隻剩一句滿是心疼的:“到底怎麽了?”  孟和玉登時心一垮,什麽委屈都上來了,張了雙臂,帶著哭腔喊:“鍾承明!”  鍾承明將孟和玉從壁爐旁抱起,抱到沙發上。孟和玉的四肢很冰冷,鍾承明難以想象,這竟然是他那個一年四季都跟小火爐似的男友。  鍾承明拉過沙發上的羊毛毯子,將孟和玉裹起,抱進懷裏,又將孟和玉的兩隻手包進自己的掌心。  盡管鍾承明現在已經完全能夠記得現實世界裏的事,可是見了這樣的孟和玉,還是管不住一顆愛憐的心。  孟和玉小貓一樣依偎在鍾承明懷裏,哭得好可憐,一顆顆眼淚大滴大滴地從他的藍眼睛裏往外滲。  鍾承明聽他哀慟的哭音,撿拾著其間斷斷續續的敘述,拚湊出前因後果。  很快真相就浮出了水麵,帶著死屍一般的蒼白。  原來這裏是孟和玉在莫斯科的老家。  原來孟和玉前幾晚當真不在家中休息,而是飛往了莫斯科,卻跟家裏鬧了個翻天覆地。  他半年前跟家裏出了櫃,這次再見到爸爸,他竟然用槍對著他。  科羅緬斯克的猜測成了真,在海大咖啡廳見到孟和玉的那一次,他是真的想家了,卻又回不去。  隻是這一次鍾承明無法再置身事外,冷冰冰地想這是孟和玉自作自受。  還有一件事也成了真,此前鍾承明還以為孟和玉可能隻是個殼子,裏頭棲息著他真正的夢中情人,但現如今,這個夢中孟和玉和現實孟和玉的經曆完全吻合。  他們就是同一個人。他鍾承明日思夜想的小情人,就住在他的對麵,跟他結成了仇人。  會被他凶巴巴地瞪著,連名帶姓喊他名字,質問:“你看夠了嗎?!”  鍾承明從未如此難堪。  他的一顆心裂成了兩半,相互頂撞,相互背叛。  明明知道孟和玉深陷泥濘,不是他想望之中的純潔無瑕,卻又控製不住自己想要憐惜他的衝動。  無論如何,孟和玉的哀傷到底是真的。  “鍾承明,”孟和玉抽泣著喊他,“我好難受啊……爸爸不要我,媽媽不能要我,我不能回家了,我沒有家了……”  鍾承明低沉的嗓音在孟和玉耳邊回響:“沒事,還有我。”  他一下一下拍著孟和玉的後背,像在安撫一個幼童。這動作驀地叫孟和玉熟悉,這平穩且舒緩的韻律。  他的母親也是這樣安慰他的。  孟和玉忽然想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喜歡鍾承明了。  如果愛是一種感覺,而不是條件的堆砌,所以鍾承明說喜歡他像天堂。  那對孟和玉而言,鍾承明給他的感覺是家。  他喜歡鍾承明像家。  孟和玉不夠聰明,總是後知後覺。  他實則很早就知道自己已經喪失了回家的權利,他在俄羅斯接受教育、長大,比誰都清楚他們文化裏的禁忌。  他的父親還要是位相當虔誠的東正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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