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約金三個字堵住了孟和玉將要出口的反駁。  好幾十萬,換以前他或許能拿得出手,但現在他哪來這樣一筆天文數字。  隻得妥協。  -  那個所謂大老板的房間在走廊盡頭,走過去的路上孟和玉每一步都在刀尖。  推開門,是個約莫四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身形矮胖,整個人很舒適地靠在沙發上,圓鼓鼓的肚腩也就凸了出來,光亮的腦殼反射著吸頂燈的光。  一刹那絕望就衝上孟和玉心頭。  待看清這男人左手無名指原來有圈戒指,孟和玉想死的心都有了。  那一粒鑽石,即便是在昏暗燈光裏也格外耀眼。  經理向他介紹,說這位就是王老板。王老板依聲上前來,一笑就更顯老,皺紋在耷拉的肌理裏四處遊動。  他上上下下打量著孟和玉,那種目光是讓人很不舒服的審視目光,仿佛在為孟和玉度價。  顯然孟和玉在他這裏得了一個高價,換得他一個滿意的笑容。  經理哈著腰知趣退下:“王老板您慢慢,有事電話按零字,會有專人上來的。”  門關上的聲音像是一種警報,孟和玉整顆心都在胸膛裏吊了起來。  王老板客客氣氣地讓孟和玉坐,孟和玉提防著,隻坐進了單人沙發裏。  奇怪的是王老板也不甚在意,舒舒服服地坐回了本來的位置,審視的眼光則繼續在孟和玉臉上梭巡,嘴角的笑也越來越深:“你叫什麽名字啊?”  “孟和玉,和田玉的和玉。”  “哦哦!好名字好名字!文雅!”王老板又問,“你是爸爸是俄羅斯人,還是媽媽是俄羅斯人?”  “我爸。”孟和玉從來健談,但現下一個字都不多答,在心裏暗暗掂量這種場景對他而言有多危險。  出乎他設想的是,王老板的話題越來越偏:“你今年多大啊?學曆怎麽樣?”  “二十四歲,北上外國語畢業,讀國際貿易的。”  “咦!還是個大學生啊!怎麽來這打工了?”  孟和玉含糊帶過:“體驗生活。”  “那不錯,年輕人多吃吃苦是好事,”王老板又問,“你是在哪裏長大的?”  “兩邊跑,但主要是在俄羅斯。”  “俄羅斯哪裏啊?”  “莫斯科。”  “哎!”王老板突然一拍手掌,“那可太好了!”  這一番對話下來孟和玉徹底狀況外,不知道好在哪裏。  王老板也看出了他的困惑,從身側的公文包裏取出一部平板。  孟和玉留意到平板的鎖屏是個年輕女孩,他還沒來得及細想,王老板就大大方方地將平板放到了他膝前的茶幾上,介紹道:“這是我女兒,漂亮吧?跳芭蕾舞的。”  ……等等?  這氣氛怎麽突然變得跟相親一樣?  平板裏的照片是藝術照,是請專業攝影師在影棚裏拍的。照片裏的主角大概隻有十四五歲,穿著一身潔白的芭蕾舞裙,纖細的雙臂像翅膀一樣徐徐展在兩側。  因為隻十四五歲,五官還不算完全長開,不算特別漂亮,但的確是個清秀小姑娘。  王老板這才將緣由攤開講明:“我女兒今年十二月,要去莫斯科參加一個國際芭蕾舞比賽,賽前還有什麽集訓,我跟她媽就想給她找個俄文老師。”  孟和玉一句話磕磕絆絆的:“找、找個俄文老師……?”  “對啊,想著給她請個俄國人,感覺比較靠譜,”王老板說著又是一笑,“其實我之前來過。”  來談一樁生意,推杯換盞間談妥下來,正巧孟和玉進來送酒,生意夥伴笑著說這好像是個俄國人呢,在場的便讓他唱首喀秋莎。  孟和玉覺得這場合唱喀秋莎不合適,便換了首普通童謠應付他們。  沒想到這就叫王老板留意下來了。  “我當時就想,這小子中俄混血,肯定兩種語言都正宗,而且我看人很準,”王老板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這人有耐心,脾氣好。那天那一堆牛鬼蛇神,你都對付下來了。正好今天有空,就順便來檢驗一下你到底合不合格——真想不到,你還是個北外的大學生呢!”  孟和玉鬆了一口氣之餘,又覺得好玩:“您女兒叫什麽名字啊?”  “王笑妍,”王老板一邊說一邊拿著根食指憑空比劃,“微笑的笑,妍是女字旁那個妍,小名叫妍妍。”  “可是我沒有教俄文的經驗。”孟和玉老實道。  “這就得你自己準備了,工資方麵我們不會虧待你的,”王老板越看越覺得孟和玉就是最佳人選,直接安排起了上課日程,“八月份還是暑假,可以每兩天上一節課,等九月份開學以後就安排在周末,爭取十二月她去集訓的時候,能應付日常對話。”  其實以孟和玉在instinct的工資,已經足夠平衡他的日常開銷,隻是多賺一點錢總歸是好,畢竟他一直想給白琳交房租。  盡管白琳願意慷慨相助,但他總占著別人的房子,到底還是不太好意思。  “嗯,明白了,”孟和玉從兜裏掏出手機,“那您給我留個聯係方式。”  交換完聯係方式,王老板馬上就商量起了上課的日子,就定在一個星期後,容孟和玉準備教材。  八月份的上課時間是早上九點到十點,過後王笑妍還要去補數學。  王老板看似粗枝大葉,考慮事情卻很周全,問孟和玉做這一行的,是不是作息不太規律,早上九點就要上門會不會太早?  孟和玉說不會啊:“我平常八點半就起來了。”  王老板就更欣賞他,畢竟能夠堅持早起的人確實毅力可嘉。  幾輪對話安頓好了之後的課程,王老板今晚似乎很有時間,說要開車帶孟和玉認認他家的路。  王家不在天海合,天海合說到底還是單元樓,不符合王老板這暴發戶的配置,他家在附近的別墅。  工作方麵王老板已經打點好了,說是帶孟和玉兜完圈子就直接送他回家。孟和玉今晚能提前下班,高興得很,離開instinct的步子都是輕盈的。  提前從工作裏解放,得意忘形了,也就沒有留意到對街的燈柱下,有個人停住了腳步,望了過來。  鍾承明眼睜睜看著孟和玉跟著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從這一帶最有名的夜店裏出來,坐進了一輛名貴轎車。  --------------------  鍾哥輸液,輸的什麽液,傷心欲絕夜。第18章 我想不必了  鍾承明很早就預約了這間催眠治療機構,先是因為排期問題耽誤了一陣,後來又因為台風來襲,中心需要時間修繕,又耽誤了幾天。  等到文員打電話來跟他確認就診日期時,鍾承明已經感覺不到這件事的必要性了。  隻是既然已經確認了預約,去去總沒有損失。  鍾承明是個科學家,傾向用科學來解釋一切。  催眠療法也是現代化的有科學研究支持的治療手段,不過主要是用以幫助心理疾病,焦慮、抑鬱、創傷後遺症……鍾承明的情況十分特殊,這種療法未必對他有成效,隻是試一試無妨。  他在窗口完成了登記手續,而後就進了一間拉緊窗簾的房間。催眠師是位上了年紀的女士,長相和藹,聲音也和藹,溫聲問他情況。  鍾承明斟酌著回答,告訴她自己最近總是夢到同一個場景。  “還有同一個人。”鍾承明說。  -  鍾承明今天沒開車,下班以後直接就去做治療了,離開中心時大概是晚上八點。  他在商場裏挑了間幹淨的餐廳,坐進了角落的位置,以隨機選擇的方式選好了晚餐,順便給他的心理谘詢師張老師發了條微信:無效。  張老師的回複過了半小時才過來:剛打電話問了,我那老同學說你不適合做這類治療。  自主意識太強,戒心太重,觀察力也超乎常人,很容易察覺到暗示和指導性的意象,由始至終保持警惕,無法進入半睡眠狀態。  張老師關切地問:要不幫你換個人?我認識個權威,隻是人在北京,得麻煩你跑過去一趟。  鍾承明盯著白色對話框裏的文字。桌上的湯漸漸轉涼。  他最後回答:我想不必了,我目前可以接受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下去。  -  說他最近一直在做同一場夢已經不準確了,他隻是夢到了相同的場景和人,但情節都是不一樣的。  因為這是他的夢,所以相比起孟和玉,他能掌握更多的碎片信息,甚至能夠記起一些畫麵。  夢裏都是好天氣,家裏一個多餘的人都沒有,隻有他跟那個夢中人。他看書,那個人就躺在草坪上,叼著草曬太陽,兩相安靜。  偶爾那個人會滾到鍾承明身邊,拉著他的衣角,仰起他那傻乎乎的笑,問:“鍾承明,有沒有東西吃啊?”  在夢裏一切感知都無限接近真實,鍾承明也終於知道什麽叫做美味。  有時候鍾承明覺得,這樣的夢一直做下去也未嚐不可。  鍾承明始終不知道夢裏那個人的來曆,印象中那個人一直強調他並非鍾承明臆想出來的人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不小心闖入他夢境的,可這也未免過於奇幻。  何況今天催眠師給他的評價也說明了不是嗎?他是個警惕的人,別人難以潛入他的意識。  那個人是真實存在的嗎?  世界上真會有那麽符合他審美的容顏嗎?鍾承明已經不記得那個人到底長什麽樣了,是不是眼睛很大,是不是皮膚很白。  鍾承明隻知道那個人五官的每一道線條,都是按著他的心意長開的,每一筆神情都恰到好處。  還很傻,隻記得別人對他的好,不會多想。  ……鍾承明一愣。  這性格怎麽那麽像……  說起來,自己開始做夢,好像就是在孟和玉搬到對門之後……  台風過後的夏夜很清爽,悶熱的暑氣給吹得四處亂竄,夜的深處甚至有了涼意。  鍾承明一邊在腦裏思考著兩件事的可能關聯,一邊往天海合的方向走。  最終的結論是沒有關聯,他連那個夢中人是否真實存在都不能肯定。說到底,整件事還是過於奇幻,用心理學來解釋已經相當勉強,再牽扯進來這種設定,那麽什麽才叫現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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