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鍾承明還真的翻到了三四年前,他給自己的原因是畢竟現在停電,沒有事可做。 孟和玉的朋友圈雖然熱鬧,可熱鬧的頻率不算高,最近更少,一個月隻有兩三次,每次還都是發吃的。 也有一些朋友聚會的合影,但照片劃到最後一定還是吃的。鍾承明不稀奇,吃貨這個標簽是沒辦法從孟和玉身上撕掉的。 烤肉火鍋路邊攤,蛋糕布丁甜甜圈,整個朋友圈翻下來,鍾承明還是對非食物類的帖子更感興趣,尤其是一張看起來年代久遠的家庭合照。 照片裏孟和玉小小的,坐在他祖母的懷裏,隻七八歲的模樣,但已經能看出是個美人坯子了。 跟鍾承明一樣,孟和玉的家庭規模也很大,照片裏除去父母和祖輩,一共有五個小孩。 而孟和玉為照片的配字告訴鍾承明,他是這一堆兄弟姐妹裏的最小號。也對,一定得是自小在寵愛中浸潤著長大,才能養出孟和玉這樣明淨剔透的人。 鍾承明雙指放大看孟和玉的臉,想他是這一堆混血兒裏,混得最成功的一個。 他的哥哥姐姐都像試驗品,總有些不完美的缺陷,需要填漏補缺,而到了孟和玉這裏,他父母終於完善了算法,製造出了一個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最終成品。 照片裏孟和玉的祖父穿著軍裝,鍾承明細細辨認了一會兒,肯定了這是前蘇聯的軍裝。孟和玉是中俄混血。 他的母親長得很美,是隔著照片都能感知到的氣質美,唇角的微笑恰到好處,內斂而韻味十足的東方美人。 孟和玉沒有繼承她母親的笑容,鍾承明回憶著孟和玉在門邊的那一笑,傻裏傻氣的,連眼睛都眯起來了。 鍾承明繼續逐條逐條查看孟和玉的朋友圈,有不少大學時和朋友的合影,每一張都是嬉皮笑臉的。孟和玉照相喜歡做鬼臉,應了那句話,人長得好看果然可以為所欲為。 而當孟和玉不做鬼臉的時候,一般就是他認真玩音樂的時候。 孟和玉在大學組過樂隊,是裏頭的吉他手兼主唱,參加過不少聯校的音樂比賽。 同隊的鍵盤手似乎跟孟和玉關係最好,每一次合影都跟孟和玉勾肩搭背,孟和玉甚至還發過和他單獨的合影。鍾承明坐在桌邊靜靜地看著照片裏神采飛揚的一對好搭檔,內心的最深處,不自知地翻騰起一種異樣。 原來人與人之間可以這樣親密。 -------------------- 鍾哥,你知道喜歡一個人才會去逐條逐條看他朋友圈嗎……第15章 就想聽孟和玉誇他好 那天晚上孟和玉看見鍾家的庭院裏開了花,現實世界裏的風風雨雨跟這一處寧靜的宅邸毫無關係,鍾承明坐在樹蔭裏,膝蓋上攤著本書,看見孟和玉隻輕飄飄地打了聲招呼:“你來了。” 起初他們在夢裏的年齡幻變莫測,一時是幼童一時又成年,現在夢境穩定下來,他們的年紀也穩定在了本身的狀態。 二十四歲的孟和玉朝二十八歲的鍾承明走去,連名帶姓地喊他:“鍾承明。” 他在他身邊坐定,問:“你在看什麽書?” 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 孟和玉湊過來要看,鍾承明隨他去,反正他也看不懂。 而孟和玉果然不負他望,讀了兩行就分心,轉而去看院子裏的花,一朵一朵地開在綠葉之中,潔白的像雪,而空氣裏飄漾著清甜的花香。 “是茉莉嗎?”孟和玉問。 “嗯。”鍾承明邊看書邊回答。 孟和玉隻問了這一句話,便沒有再幹擾鍾承明,一溜滾到了太陽底下,折了一根草叼進嘴裏,舒舒服服地閉起眼睛曬太陽。 過了不知多久,鍾承明再抬頭看,孟和玉濃墨一樣的發間停了一隻蝴蝶。 - 第二天孟和玉起床後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本地新聞,見台風已經停了,立刻容光煥發。 他首先是拉起了陽台的鐵閘,外頭一片天朗氣清,無邊無沿的一張天,還殘存著幾團雲,故此太陽並不明媚,但雨總算是停了。 昨天真是好一番風雨,堤岸築高兩米,也攔不住高漲的海水,海岸線被往前扯了好幾十米,漫溢了一整條行人路。 雨後的空氣本就清新,狂風驟雨之後的空氣更是如此,每一處旮旯都被替換上了新鮮的氧氣,孟和玉站在陽台上,猛一口深呼吸,感覺兩片肺葉都灌滿了冰涼,這種冰涼再隨著肺葉的搏動周流至全身,叫他由裏到外都清清醒醒。 天海合不愧是豪宅,抗洪防洪的建設做得很好,所以即便靠海,也沒有出現水淹水浸的情況。 隻是別處就不盡人意了,孟和玉收到工作群的消息,說酒吧的玻璃被吹碎了大一片,看情況得再放兩天假。 孟和玉打算先四處轉轉,看看有哪些店還開門。他家裏跟鬧饑荒一樣完全揭不開鍋了,食物是這兩天假期的生存關鍵。 他出門的時候正正撞上了鍾承明,一身休閑便服,隻t恤加牛仔褲,整個人年輕了五歲不止。 其實昨晚鍾承明穿得也很輕便,但在暗色裏孟和玉感受不到那種氛圍,現在蒼天白日下麵對麵一看,不穿襯衫不打領帶的鍾承明真像個大學生,還得是校草級別的那種。 鍾承明托了托黑框眼鏡,隻朝孟和玉點了點頭,就算打過招呼了。孟和玉這邊則是一句字字都是笑的“早上好啊鍾哥,昨晚真是太謝謝你了,鍾哥這是去哪?”。 “買點東西。”鍾承明回答。 “這麽巧!”孟和玉興奮地說,“我也是,出去買吃的,我肚子餓死了。” 電源還未恢複供應,兩個人拾級而下,樓梯道有些窄,隻容一人通過,鍾承明就跟在孟和玉身後。 剛起床的孟和玉發絲亂翹,鍾承明比他踩高兩階,向下看他亂蓬蓬的頭發,忽然有一種衝動,想給他把頭發捋順了。 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鍾承明不免一怔,他怎麽會想跟別人產生肢體接觸。 一定是因為孟和玉的頭發太亂了,鍾承明有潔癖以及輕微強迫症,連吃過的麵包都不肯就這樣放在餐桌上,必須得收進櫥櫃裏。桌子隻能空無一物,不能放置任何物品。 為了避免鍾承明尷尬,孟和玉沒有沒話找話聊,隻是輕輕地哼著歌,一首鍾承明沒有聽過的歌。鍾承明不聽歌。 大概是變聲期嗓子護得好,孟和玉的聲線是典型的少年音,剛剛好的朗潤,高一分太尖細,低一份太粗沉,就這樣最好,最難得。 樓梯間比較窄小,聲音一出口就蕩開,自帶空靈效果。 對搭慣了電梯的人來說,五層樓梯算是多的,但鍾承明聽著孟和玉哼那不知名的曲調,不知不覺就到了樓下。 等孟和玉突然不唱了,鍾承明心裏竟有一絲不自察的黯然。 “鍾哥去哪買東西啊?”孟和玉轉過頭問。 “過兩條街,有一間便利店,”鍾承明答,“去年台風第二天就開了,今年不知道是不是。” 孟和玉臉上亮起欣喜的光:“那鍾哥,我能和你一起去嗎?” 鍾承明已經給過孟和玉太多的例外,已經不差這一次。 “隨你。”鍾承明說。 - 便利店確實堅韌地開張著,孟和玉一個喜出望外,差點無視遍布的水窪直接衝上去。 幸好鍾哥還在身邊,孟和玉能夠管得住自己,老老實實地跟在鍾承明後邊進了便利店,而後兩人就各買各的,暫時分道揚鑣。 鍾承明第一件買的是手電筒,孟和玉第一件買的是芝士蛋糕。 便利店不大,走兩步就能匯合。鍾承明看著孟和玉兩大袋的零食,對這人好吃的程度又刷新了上限。 等到了收銀台前排隊,他還是排在孟和玉後邊,盯著他兩袋脹鼓鼓的零食,本不是他的責任,但還是忍不住提醒:“手電筒買了嗎?” “買了啊!”孟和玉回過頭朝他笑,“吃的太多,給藏住了——話說回來,鍾哥知道有哪間餐廳還開著嗎?我好想吃點熱食啊。” 吃吃吃,就知道吃。 鍾承明無奈道:“我們那一片斷電了,你走遠一點或許有。” 孟和玉一聲好耶!眼睛都笑不見了。鍾承明隻得跟他強調:“我隻是說或許有。” “或許都好啊!”孟和玉滿懷熱望。 鍾承明隻買了一支手電筒加少數幹糧,一隻手提著很輕便,而孟和玉提了整整兩大袋吃食,重倒是不重,隻是走起路來難免笨拙些。 鍾承明起初沒有主動說要幫忙,是後來看不過眼了,才在樓梯間停定,叫孟和玉遞給他一袋。孟和玉不大在意地說不用,很輕的,鍾承明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看著看著孟和玉就分了一袋給鍾承明了。 聽過孟和玉的歌聲,鍾承明才知他聲音的動聽與可貴。 此時一聲“鍾哥”,喊在耳邊就變得格外酥軟了。 何況孟和玉又接了句:“你怎麽能這麽好呢?” 鍾承明想,其實他會叫孟和玉把袋子給他提,是不是就是因為知道孟和玉會說這種話。 他其實是不是就想聽孟和玉誇他好。 - 回到家以後來了個好消息,經過幾個小時的緊急搶修,電源已被駁通,孟和玉一蹦三尺高,歡呼這兩天假期可以盡情打遊戲了。 當然他還記得熱食的事,回家安置好各色食物以後又馬不停蹄地出了門,五層樓跑上跑下都不嫌累的。 他臨走前問鍾哥吃不吃,鍾承明當然不吃,但竟是用了三秒來猶豫,然後才給出了他本應脫口而出的答案。 等孟和玉走後,鍾承明不禁疑惑自己這是怎麽了。 不過是停電一場,不過是收留了孟和玉幾個小時,這麽淺薄的交情,怎麽會讓他的社交變了樣——雖然是極細微的改變,但已經足夠成為危險的預兆。 畢竟他已經無法將孟和玉劃為陌生人。 大學宣布所有教職員留在家中工作三天,鍾承明很滿意這個安排,他這種人,相比起實體會議,當然更喜歡不用跟人接觸的線上會議。 雲層還未散盡,孟和玉走後不久,外頭就飄起了細細的雨絲。 鍾承明一邊參加著網絡座談會,一邊望向玻璃窗外霧一般的薄雨,心頭浮現了應景但不應時的擔憂——孟和玉出門的時候帶傘了嗎? 耳機裏一聲“鍾教授”提醒他回神,他輕咳一聲,即便剛才分了心神去想孟和玉,他依然接收到了同學的提問:“你的想法很好,但不現實……” 雨越下越大,鍾承明的擔憂也越來越重,重到沉甸甸地垂在心頭,沒有辦法不去管。 等會議結束,鍾承明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手機,點開了孟和玉的頭像,指尖懸在鍵盤上,都已經打開了對話,忽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問他帶傘了嗎? 告訴他沒帶傘就等雨停了再回來? 還是說…… 鍾承明又望向了窗外,還是說,讓他留在餐廳別動,他現在就去接他。 ……這是做什麽。 鍾承明一察覺到自己的想法,立刻就鎖了屏,孟和玉那一張拿著可樂的頭像暗下。 要說此前他幫孟和玉的忙,都不過是舉手之勞,是鄰裏互助,那因為擔心他沒帶傘而特地出去接他,顯然已經超出了這個範圍。 鍾承明,他問自己,你在做什麽? 還未找出個答案,門鈴忽然響作。